隔離了四年的江南景色,又在他的眼前了。

他到了杭州有一星期。在這一星期中,似乎給他閑暇地打一個嗬欠的工夫都沒有。他竟為校事忙得兩眼變色了。這天晚上,他覺得非去望一望蓮姑不可。於是隨身帶了一點禮物,向校後走去。全身的血跟著他的腳步走得快起來。路旁的景物也沒有兩樣,似乎生疏一些。他想象,蓮姑還是二十歲的那年一樣,美麗而靜默的在家裏守著。他又勇敢起來,走快了幾步,一直衝進她們的門。房內是黑漆漆的,似比以前冷落一些。藐姑坐在燈下,他這時立刻叫道,“蕙姑,你好麼?”

藐姑睜大眼向他仔細一看,說:

“你是章先生?”

“是。”他答。

蕙姑立刻從裏邊追出來,他轉頭一看,稍稍驚駭了一息,伸出他的兩手,胡亂地叫出:

“蓮姑!你……”

聲音遲呆著沒有說完,藐姑說:

“章先生,她是蕙姊呀!”

“你是誰?”他大驚的問。

“我是藐……”聲音有些哽咽了。

“藐姑!你竟這麼大了麼?”

“是呀,我們已四年不見麵了!我十八歲了,二姊二十一歲了。”

“你的大姊呢?”他昏迷地問。

“大姊?”

“是,蓮姑?”

“她,她,……”藐姑一邊想,一邊吞吐地說,“她已經二十四歲了!”

“啊,好妹妹,我不問年紀,我問你的大姊到哪裏去了?”

“唉?”

藐姑駭怪地回問。他立刻想衝進蓮姑的房裏,她又氣喘地叫:

“章先生!”

“什麼?”

“大姊不在了!”

“死了麼?”

“已經出嫁了!”

“你說什麼?”

“出嫁六個月了。”

“出嫁六個月了?”

他回音一般地問。藐姑緩緩地說:

“你一年來,信息一點也沒有。大姊是天天望,天天哭的。身子也病過了,你還是沒有消息,什麼方法呢?大姊隻得出嫁了,嫁給一個黃胖的商人,並不見得怎樣好。”

藐姑不住地流出淚,他也就在門邊的門限上坐下了。他將頭和手靠在門邊,癡癡地說:

“夢麼?我已經說不出一句話來了!”

蕙姑苦痛地站在他的身邊,而這位老姑母適從外麵進來。藐姑立刻向她說:“姑母,章先生來了。”

“誰?”

“就是我們以前常常記念的章先生。”

“他?”姑母追上去問了一聲。

他沒精打采的轉過頭說:

“姑母,求你恕我!你為什麼將蓮姑嫁了呢?”

“章先生!你為什麼一年多不給我們一點消息呀?我們不知道你怎樣了?蓮姑是沒有辦法……”

“我以為蓮姑總還是等著的,我可以等了蓮姑四年,蓮姑就不能等了我四年麼?”

“你還沒有結婚麼?”姑母起勁地問。

“等了四年了!因為我決意要找一個好地位,等了四年了!現在,我已經是,……可是蓮姑出嫁了!我為什麼要這個?”

姑母停了一息,問:

“章先生,你現在做了什麼呢?”

“前麵這個中學的校長。”

“你做大校長了麼?”

老人苦笑出來。他頹唐地說:

“是,我到這裏已一星期。因為學校忙,才得今晚到你們家裏來。誰知什麼都不同了!”

老人流出淚來叫道:

“唉!我的蓮姑真薄命啊!”

他一邊鼓起一些勇氣地立了起來,說:

“姑母,事已至此,無話可說。我將這點禮物送給你們,我要走了。”

一邊手指著桌上的兩包東西,一邊就開動腳步。藐姑立刻走上前執住他的手問:

“章先生,你到哪裏去呢?”

“回到校裏去。”

“你不再來了麼?”

他向含淚的藐姑看了看,搖一搖頭說:

“小妹妹呀,你叫我來做什麼呢?”

他就離開她們走出門了。

Tip:书名会因各种原因进行更名,使用“作者名”搜索更容易找到想看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