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話呢?兒呀,媒人是從古就有的,不是他一個人做起的,沒有媒人,有誰的女兒送到你家裏來?你是愈讀書愈發昏了!兒呀,你說什麼話呢?況且你的爸爸也喜歡的,作主的,作為什麼會怪起王家叔來呢?”
“你有這樣的妻子還不夠好麼?”來客又插嘴說。
“我說過太好了,配不上她,所以恨你!”
“怎麼說,我簡直不懂。”
“你哪裏會懂,你閉著嘴好了。”
“好,我媒不做就算了。”
來客勉強地說輕起來。
“還不能夠!”
“那麼依你怎樣呢?”
“自然有對付你的方法!”
“呀?”
來客又睜大眼睛。而他母親掩泣說,
“兒呀,少講一句罷!你今夜為什麼這樣無禮!”
來客於是又和緩似的說,
“瑀的媽,你不要難受,我並不惱他。我知道他的意思了,不錯的。現在一般在外邊讀過書的人,所謂新潮流,父母給他娶來的妻,他是不要的,媒人是可恨的。他們講自由戀愛的,今天男的要同這個女的好,就去同這個女的一道;明天這個女的要同別個男的好,就同別個男的去一道。叫做自由戀愛,喜歡不喜歡,都跟各人自由的。你的瑀,大概也入了這一派!”
停一忽,又說,
“所以我到上海的時候,他睡著不睬我;今天,又這樣罵我。我是不生氣的,因為他入了自由戀愛這一派,根本不要父母給他娶的妻。所以他倒講不配她,其實,他是不要謝家的姑娘了。一定的,我明白了;你做母親的人,可問一問他的意思。”
來客用狡猾的語氣,勉強夾笑的說完,好像什麼隱秘,都被他猜透似的。他對著這老婦人說話,一邊常偷著圓小的眼向瑀瞧。瑀是仰著頭看著屋棟,母親忠實地說,
“我也說不來什麼話,不過兒呀,這件事是你父親做的,你不能夠忘記了你的父親。我老了,瑀還少,家裏景況又不好。假如你的婚事不解決,我是不能做你弟弟的。你年紀不小,當然曉得些事理。你應該想想我,也應該想想你的弟弟和家裏。你為什麼一味的固執,慣說些奇怪的話?你的父親是有福了,他現在平安地睡著;而我呢,如你說的,受罪未滿。但你也應該想想我。王家叔對你有什麼壞?你為什麼對他這樣無禮?唉,你有些瘋了!你現在完全是兩樣了!”一麵又含淚的向來客抱歉,“王家叔,你不要生氣,他完全有病的樣子,他現在連我也怪怨的!你萬不可生氣,我當向你陪罪。”這樣,來客是答,“我不,我不。”反而得意。她接著說,“現在呢,我想先請醫生來給他吃藥,把他的病除了。像這樣的瘋癲,有什麼用呢?至於婚事,以後慢慢再商量。我是不放心他再到外邊去跑,以後我們再告訴你。”
這時,瑀是聽的十分不耐煩,但也不願再加入戰團,他將他自己的憤恨壓製了。一邊,他立起來,睜著眼球向清說,——清竟似將他自己忘記了一樣。
“清,這麼呆坐著做什麼?你可以回去了。什麼事情總有它的最後,會得解決的!”
於是清也恍惚地說道,
“回去,我回去。不過在未回去以前,還想同你說幾句話。”
瑀一邊又向瑀說,
“瑀,你這個小孩子也為我們弄昏了!——拿一盞燈給我。”
這樣,清和他們兄弟兩人,就很快的走進了那間剛從稻杆堆裏救回來的書室裏去。
這時,這位倒黴的來客,受了一肚皮的氣,也知道應該走了。立起來向他的母親說,
“時候不早,我也要走了。”
她接著說,
“請再坐一下。——你千萬不要生氣,瑀的話全是胡說,你不要相信他。他現在什麼話都是亂說,對我也亂說。這個人我很擔憂,不知道怎樣好,他全有些病的樣子。請你不要生氣。”
於是來客說,
“我不生氣。現在一般青年,大都是這樣的,他們說話是一點不顧到什麼的,不過你的瑀更厲害罷了。我不生氣,我要走了。”
接著,就向壁上拿燈,點著頭,含著惡意的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