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 空談與矛盾
他朦朧地睡在床上,一切都對他冰冷冷的,他倦極了。在他的腦中,又隱約地現出他的媽媽和弟弟的影子來。——一位頭發斑白的老婦人,和一位活潑清秀的可愛的少年,他們互相慰依地生活。他們還沒有前途,他們的希望還是迷離飄渺的。他們的前途和希望,似乎緊緊的係在他的幫助上。——他努力,依著傳統的法則,向社會的變態方麵去努力,他努力賺到錢,努力獲得了一種虛榮;結了婚,完成了他的家庭之責;一邊使他的母親快樂,一邊供給他的弟弟讀書。這樣,他們的人生可算幸福,他的人生也算完成。但他想,他能這樣做去麼?
“不能,不能,我不能這樣做去!”他自己回答。
於是他又自念:
“母親呀,希望在我已轉換了方向了!
我已經沒有法子撈起我自己已投入水中的人生。
我的眼前隻有空虛,無力,
我不能用有勁的手來提攜我的弟弟!
我將離開生之筵上了。
還在地球之一角上坐的睡的已不是我,
是一個活屍,罪惡之衝突者罷了!
我不想我會流落到這個地步,
母親呀,我還有麵目見你麼?”
這樣,他又將嗚咽。一息又想:
“弟弟,你叫我回到那裏去呢?
我已經沒有家鄉了!
還有家鄉麼?沒有了!
而且我自己早已死去,
在一天的午夜自殺了!
弟弟,希望你努力,平安,
我已無法答應你的呼聲了!”
正在這個時候,清來。他因瑀未曾吃中飯,所以早些來。手裏帶著麵包,雞蛋和二角錢的火腿。
他看見瑀這時又在流淚,心裏又奇怪起來。隨即將食物放在桌上,呆立一息,問,
“又怎樣了?”
這時瑀的悲思還在激動,可是他自己製止著,不願再想,他也沒有回答。清又問,
“又怎樣了?”
瑀動一動頭,掩飾的答,
“沒有什麼。”
清又說,
“你又想著什麼呢?你一定又想著什麼了。何必想它呢!”
“沒有想什麼,”瑀和平的說,“不過弟弟寫來了一封信刺激我一下,因此我記起媽媽和弟弟來。”
“瑀有信來麼?”清急忙的問。
“有。”
“可以告訴我說些什麼嗎?”
“你看信罷。”語氣哀涼的。
於是清將桌上的二張黃色的信箋拿來。心裏微微有些跳,他不知道這位可愛的小弟弟究竟寫些什麼。他開始看起來,他覺得實在有幾分悲哀,但愈看愈悲哀,看到末段,他不願再看下去了。一時他說不出話,許久,他說道,
“小孩子為什麼寫這樣悲哀的信呢!”
“他不過告訴我母親和他自己兩者的感情罷了。”
“那麼你打算怎樣呢?”
“我不想回去。”
“不想回去?”
清愁急著。一時又說,
“你的母親和弟弟這樣望你回去,我們又代你計劃好回去;又為什麼不想回去呢?”
“叫我怎樣見我的媽媽嗬?”
“這又成問題麼?”
“我墮落,又病了!”
“正因病要回去。假使你現在在外邊,有好的地位,身體健康,又為什麼要回去呢?”
“不是,我不想回去。”
“你一些不顧念到你的母親和弟弟的愛麼?”
“無法顧念到。”
“怎麼無法?”
“怎樣有呢?”瑀的語氣慢了。
“房東已回報你了,我想明天就搬,回家鄉去,假使天晴的話。”
“我不願回去。”
“房租和旅費我們統已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