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 秋雨中弟弟的信(2 / 2)

一息,瑀又叫,

“你們可以回去咯。”

於是他們順從了。當臨走的時候,清說,他下午5時再來,將帶了他的晚餐來。

他們去了以後,瑀又睡去,至下午2時。

他的神經比以前清朗得多,什麼他都能仔細的辨別出來。外貌也鎮靜一些,不過臉更清白罷了。

他在床上坐了一回,於是又至窗口站著。

這時雨更下的大了。他望著雨絲從天上一線線的牽下來,到地麵起了一個泡,不久,即破滅了。地麵些微的積著水,濘泥的,灰色的天空反映著。弄堂內沒有一些噪聲,電線上也沒有燕子和麻雀的蹤跡。一時一兩隻烏鴉,恰從M二裏的東端到西端,橫飛過天空,看來比淡墨色的雲還快。它們也冷靜靜地飛過,而且也帶著什麼煩惱與苦悶的消息似的。空氣中除了瀟瀟瑟瑟的雨聲,打在屋上之外,雖有時有汽車飛跑過的咆吼,和一二個小販賣食物的叫喊,可是還算靜寂。有時前樓阿珠的母親咳嗽了一聲,或阿珠輕輕的笑了一聲,他也沒有介意。

這時,他心中蕩起了一種極深沉遼闊的微妙而不可言喻的秋意,——淒楚,哀悲,憂念,幽思,恍惚;種種客中的,孤身的,窮困的,流落的滋味;緊緊地蕩著他的心頭,疏散地繞著他的唇上,又回環雨飄揚於灰色的長空。他於是醉了,夢了,癡了,立著,他不知怎樣!

“唉!我竟墮落至此!”

他這樣歎了一句,以後,什麼也沒有想。

他立在窗前約有一點鍾。他的眼一瞬也不瞬的看住雨絲,忽聽得門又開了。阿珠手裏拿著一封信,很快的走進來,放在桌上,又很快的回去。態度是膽怯,怕羞,又似含怨,嫌惡的。他,看她出去以後,就回頭看桌上。他驚駭,隨伸手將那封信拿來拆了。

他說不出地心頭微跳。

信是家裏寄來的,寫信的是他前一位13歲的小弟弟。字稍潦草而粗大,落在兩張黃色的信箋上,他看:

“哥哥呀,你回來罷!剛才王家叔叔到家裏來對媽媽說,說你現在有病,身體瘦的猴子樣子,眼睛很大,臉孔青白,哥哥,你是這個樣子的麼?媽媽聽了,真不知急到如何地步!媽媽正在吃中飯,眼淚一滴一滴的很大的流下來。眼淚流到飯碗裏,媽媽就沒有吃飯了。我也就沒有吃飯了!不知怎樣,飯總吃不下,心裏也說不出來。我真恨自己年歲太少,不能立刻到上海來看你一看。但我也怪王家叔叔,為什麼一到家,就急忙到我家裏來告訴,害得我媽媽飯吃不下呢!媽媽叫我立刻寫信給你,叫你趕快趕快回來!哥哥,你回來罷!媽媽叫你回來,你就回來罷!你就趕快回來罷!否則,媽媽也要生病了!

弟弟瑀上

媽媽還說,盤費有處借,先借來;沒處借,趕快寫信來。媽媽打算當了衣服寄你。”

他顫抖著讀這信,眼圈層層地紅起,淚珠又滾下了。他讀到末尾幾句,竟眼前發黑,四肢變冷,知覺也幾乎失掉了!他恍恍惚惚的立不住腳,竟向床上跌倒;一邊,他媽媽呀,弟弟呀,亂叫起來。以前還輕輕的叫,以後竟重重地叫起來。他的兩手握緊這封信,壓著他的心頭;又兩三次的張開口,將信紙送到唇邊,似要吞下它去一樣。一回又重看,更看著那末段幾句:

“哥哥,你回來罷!媽媽叫你回來,你就回來罷!你就趕快回來罷!否則,媽媽也要生病了!”

這樣約三十分鍾,他有些昏迷了。於是將信擲在桌上,閉上他的眼睛,聲音已沒有,呼吸也低弱,如一隻受重傷的猛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