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十五分鍾,阿珠買酒回來。她梯走的很快,一邊推進門,喘著氣;一邊笑嘻嘻,將酒和找回來的錢,一把放在桌上。

“四個角子。”她隨即說。

瑀仍睡著沒動,也沒有說,待她聲音一止,房內是顫動的鎮靜,同時太陽已西下。

“朱先生,四個角子一瓶。”

“你放著罷。”他心頭跳動。

“為什麼不吃?”她問的輕一些。

“不要吃。”

“和餅幹吃罷。”

“不想吃。”

“那為什麼買呢?”

“我可不知道。”

“你在做夢嗎?”

“是。”

這位女子很有些狼狽的樣子,覺得無法可想。一息說,

“朱先生,我要點燈。”

一邊就向桌下的板上找。瑀說,

“沒有燈了。”

“洋蠟燭呢?”

“亮完了。”

她一怔。又說,

“那麼為什麼不買?”

“我橫是在做夢,沒有亮的必要。”

“我再去代你去買罷。”

一邊就向桌上拿了銅子要走。

“請不要。”瑀說。

“為什麼?”

“我已很勞你了。”

他在床上動了一動,好似要起來。但她說,

“笑話,何必這樣客氣呢!你是……”

她沒有說完,停了一息,秘密似的接著說,

“現在我的媽媽還沒有回來,前門也關了,所以我可以代你……”

她仍沒有說完,就止住。瑀問,

“你的媽媽那裏去了?”

他好像從夢中問出了這句話。阿珠沒精打采地說,

“不知道她到那裏去了。她去的地方從來不告訴我的。好像我知道了,就要跟著她去一樣。而且回來的時候也沒有一定,今天,怕要到夜半了。我的晚餐也不知怎樣,沒得吃了。她對我是一些也不想到的,隻有罵。罵我這樣,罵我那樣,她又一些也不告訴我。常叫我沒得吃晚餐。哈!”

她笑了一聲,癡癡的。

這時瑀坐了起來,他覺得頭很痛。看了看酒,又看了看阿珠,他自己覺得非常窘迫。用手支持著頭,靠在桌上,神氣頹喪地。

這樣幾分鍾沒有聲音,阿珠是呆呆立著。瑀似要開口請她下樓去,而她又“哈!”的一聲嗤笑起來,眼媚媚地斜頭問他,

“先生!我可以問你?”

“什麼?”他抬頭看了她一眼。

“你說麼?”

“知道就可以說。”

“你一定知道,因為你是讀書的。”

“要我說什麼呢?”

“你不覺得難……?”

“什麼意思?”

“不好……”

“明白說罷!”

瑀的心頭,好似紡車般轉動。

“我不好說,怎樣說呢?”

“那要我告訴你什麼?”

他的臉正經地。女的又斷續的不肯放鬆,哀求似的,

“告訴我罷!”

“什麼話?”

“你,你,一定不肯說,你是知道的,……”

瑀愁眉沉思的,女的又喘喘說,

“我想……一個女子……苦痛……”

一邊不住地假笑,終究沒有說出完全的意義來。她俯著腰,將她的左手放在她的右肩上,呆呆地立著。

這時瑀卻放出強光的眼色注視著她的身上,——豐滿的臉,眼媚,鼻正,白的牙齒,紅唇,婉潤的肩,半球隆起的乳房,細腰,柔嫩的臀部和兩腿,纖膩的腳。於是他腦裏模糊的想,

“一……個……處……女……。”

她,還是怔怔的含羞的低頭呆立著,她一言不發了,僅用偷視的眼,看著瑀的兩腳,藍色的襪和已破了的鞋。她的胸腔的呼吸緊迫地,血也循環的很快,兩腳互相磨擦著:他覺察出來了。他牙齒咬得很堅,兩拳放在桌上,氣焰凶凶地。雖則他決意要將自己的心放的很中正,穩定,可是他的身子總似飄飄浮浮,已不知流到何處去。他很奇怪眼前的境象有些夢幻,恍惚,離奇,——這時太陽已西沉,房內五分灰黯了。他不能說出一句話,一句有力的話,來驅逐眼前的緊張與嚴肅。一派情欲之火,正燃燒在他和她兩人的無言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