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如破碎的鑼一樣,說完,便又睡倒。
這樣,“走,”頸細長的青年開口,而且趁勢立了起來。他本早有把握,這樣無言的嚴澀的看守,是不能使酒的微醉和心潮的狂熱相消滅的。“順從是最大的寬慰,還是給他一個自由罷!”他接著說,鎮靜而肯定的口吻。於是門邊的一個也低而模糊的問,
“清哥,你怎麼樣?”
“我想……”清又蹙了蹙眉,說不出話。
“回去。”決定者動了他的兩腳,於是他們從不順利中,用疲倦的目光互相關照一下,不得已地走動了。他們看了一看房的四壁,清還更輕輕地關攏兩扇玻璃窗,無聲的通過,他們走了。一邊又吹熄將完的燭光,一邊又將房門掩好;似如此,平安就關進在房內。躡著各人的腳步,走下樓去。
走出了屋外,迎麵就是一陣冷氣,各人的身微顫著。但誰的心裏都寬鬆了,一個就開了他自然的口說道,
“他的確有些變態了,你看他說話時的眼睛麼?”
“是呀,”清說,一邊又轉臉向頸細長的那位青年問道,“葉偉,你看他這樣怎麼好呢?”
“實在沒有法子,他現在一來就動火,叫我們說不得話。”
“今夜也因他酒太喝醉了,”另一位插嘴,“他想借酒來消滅他的苦悶,結果正以酒力增加他的苦悶了。”
“他那裏有醉呢,”清說,“這都是任性使他的危險,我們不能不代他留意著。”
腳步不斷地進行,心意不斷地轉換。一位又問,
“C社書記的職,真辭了麼?”
“辭了,”清說“一星期前就辭了。但他事前並沒有和我商量,事後也沒有告訴過我,我還是前天N君向我說起,我才知道的。”
“什麼意思呢?”又一位問。
“誰知道。不過他卻向我說過一句話,——他要離開此地了。我也找不到他是什麼意思。實在,他心境太惡劣了。”清用著和婉而憂慮的口吻說著又靜寂一息,葉偉和平地說,
“十幾天前,他向我說起,他要到甘肅或新疆去。他說,他在三年前,認識了一位甘肅的商人,那人信奉回教。回教徒本不吃豬肉的,但那人連牛肉羊肉並鳥類魚類都不吃,實在是一個存心忠厚的好人。他說他的家本住敦煌,這是曆史上有名的地方。現在安西亦有他的家,都在甘肅的西北境。那位商人常到新疆的哈蜜去做生意,販布,錫箔,鹽之類。據說地方倒很好,一片都是淡黃色的平沙,遝遝渺渺地和天邊相聯接。在哈蜜,也有澄清的河流,也有茂盛的林木。不過氣候冷些,而生活程度倒極低,能操作,就能夠活過去。那位商人曾和他相約過,告訴他安西,哈蜜的詳細地址,及一路去的情形方法。吃驚他有機會,一定可以去玩玩。那位商人還說,‘那邊的地方倒很好玩的,正像北方人到江南來好玩一樣。’因此,現在瑀是很想到那邊去一趟,據他說,已經有信寫給那位商人了。”
偉說完,空間沉靜一下,因為誰的心裏都被這新的旅行興所牽動。以後,清問,
“那邊怎樣適宜他的身體呢?”
“是呀,”偉答,“我也向他說過,你是有T.B病的,不能有長途的跋涉和勞苦。但他卻說,旅行與大陸性的氣候,或者對於他的精神與身體都有裨益些。因此,我也沒有再說了。”
這樣又靜寂了一息,隻有腳步節節的進行。另一位有意開玩笑似的歎,
“會想到沙漠那裏去,他為什麼不變一隻駱駝呀!”
但偉接著就說,“我想,我想勸他回家去。在這樣溷濁的社會裏呼吸空氣,對於他實在不適宜。往西北呢,身體一定不能勝任。我想還是勸他回家鄉去;並且解決了他的婚姻問題。你覺得怎樣?”
清答,“他實在太偏執了,他不能聽我們一句話。”
“不,假如我們的決定於他真正有利益,那我們隻好當他是一件貨物,任我們的意思搬運。”偉笑了一笑。
清辯護了一句,
“心境不改變,到底是沒有藥救的。”
“有什麼方法嗬?除安睡到永久的歸宿之家鄉去以外,有什麼方法嗬?”
一邊就沒有人再說話了。
這時相距他們的寓所已不到百步,他們走的更快;但各人還沒有睡意,關於夜深,天冷,說了幾句,就兩兩的分別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