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我的創作經過(1 / 3)

五、我的創作經過

假如寫小說也是有遺傳性的說話,那末我從小就喜歡塗塗寫寫,也算得是一種遺傳性吧。

我的祖父遺著很多,他寫了不少的故事,如像《閱微草堂筆記》那類的作品。可惜我在海外求學時,眾多堂兄弟們不知先人遺墨之可貴,不善保管,終於散失無存了。

我的父親雖然沒有什麼著作遺留下來,但他對於中國舊有的小說,大體都讀過。我從小時候對於小說有興趣,也是由我的父親所啟發的吧。當我在七八歲的時候,我的父親講了許多故事給我聽。至於出自何書,我此時不複能記憶了。不過印象最深,至三十年後的今日尚留有些影兒在腦裏的,有:

(1)述一個善人,家事很窮,家中隻存有黃豆三升。但有比他更窮的鄰人向他告貸,他便把三升黃豆分一半給他的鄰人了。……

(2)有一婦人,對於兒媳們之愛有所偏頗,愛次媳而惡長媳。長媳至孝,但終於不能忍受為姑者的虐待,抑鬱而死,死後為鬼,仍繼續她的孝行。當她的婆婆誕辰,仍為製新鞋送來。……

(3)是《子不語》裏麵的僵屍的故事。

(4)是《聊齋》裏麵的夜叉國。

以上都是在我的腦裏發生了很深的印象。在這時候(七八歲兩年間),聽見堂兄弟們講《三國演義》。於是我便半懂不懂地會翻讀《三國演義》了,因為我祖父藏有一部木板的《三國演義》(共二十冊)。我一翻《三國演義》,我的兩位堂兄便來和我爭。我的祖母妙想天開地把二十冊書分作三份,每人分五六冊。(因為有幾冊給人借了去,不全了,隻存有十五六冊。)我所得的部分是從火燒新野至張飛取瓦口關的一段。我的父親也特別為我講釋了許多。於是我更覺津津有味。

“話分兩頭,怎樣講?”

我的父親故意指出“話分兩頭”四個字來問我。的確,我在那時候實在還沒有念《三國演義》的程度。

一方麵,我的父親還講許多故事給我聽,大部分是從《聊齋》裏麵摘選出來的。例如曾友於、張誠、細柳……等等。

我把從父親聽來的故事盡向堂兄弟們販賣,於是比我大兩歲的堂兄弟便要求老祖父要講故事給他聽。祖父問了問我,才知道我記得許多《子不語》和《聊齋》裏麵的故事。祖父也就講了《阿英》一篇給我們聽。由“閑階桃花取次開”一直到“著得鳳頭鞋子即當來”的一首詞,我雖不認得字,但背誦得很熟了。

到了九歲那年,父親赴南洋去了,祖父也出省城赴科去了。祖父走時,我們要求他要買一部《封神傳》回來。祖父便答應了。

自離開父親後,我的日常生活是十分痛苦的。祖母老了,不能常常看顧我,受伯母的壓迫,受堂兄弟們的欺淩不少。我之開始做筆記也就在這個時候。我的筆記,用紙是用那時代的彩票本子反折過來,在紙背後寫,再把它裝訂成冊。(當時我們族中長輩,多是閑暇無業,都愛賭彩票。)當然,我的筆記都是用土白寫的。(像今日的粵語,用了許多不可解的白字。)雖然不通,總算是我的創作。

那年冬,祖父果然買了一部《封神傳》回來了,是木板的,沒有圖像,我頗失望。祖父由省城回來後,不久就死了,祖父一死,家裏人人不安,所以在我九歲的下半年,也沒有注意到小說了。

到十歲那年,我會念傳子(小說)的聲名真是洋溢乎全村了。堂兄弟們對我也有了信用,肯借小說給我看了。我在十歲那年,借讀過的小說有《中東大戰》、《七劍十三俠》、《西遊》、《說嶽》、《薛仁貴征東》、《征西》、《羅通掃北》、《粉妝樓》等等。

到了十一歲,借得了一部《再生緣彈詞》,覺得是空前的一部好小說。為了這部彈詞,可以說我差不多是寢食俱廢。

嗣後便繼續讀《天雨花》、《小五義》、《紅樓夢》、《花月痕》、《今古奇觀》、《品花寶鑒》、《水滸》等。我還記得當我十二三歲時,喜歡模仿寫小說。讀《三國》、《水滸》時,模仿“交馬不三合,一槍刺某某於馬下”的章回體小說。讀了《再生緣》、《天雨花》、《紅樓夢》後,便模仿著寫些“遺帕遺扇惹相思”一類的章回體小說。這是我第二次的模仿的表現吧。

從十二歲起,因為努力於學作“義”和“論”,減殺了我的創作力不少。一直到十七八歲的性的煩悶期,都沒有什麼創作的表現,隻是無日不在鑽研“義”和“論”的作法,——新八股。

十七歲那年,在省城,從《東方雜誌》讀了《碎琴樓》,覺得這真是百讀不厭的作品。同時對於商務印書館的《小說月報》也發生了興趣,時常裝出冬烘的樣子,在不住地吟哦“春草碧色春水綠波”一類的文章。受了這類小說的影響很深,於是又模仿那些文章,寫了一些“鶯聲燕語”式的小說,但都是以之自娛,並不想發表,也不敢希望發表。後來有一位同鄉看見我喜歡讀小說,便來對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