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古老言:唐太守在吾郡時,選材官攸飛,教之伐蛟,其法不傳矣。驗蚊之法:於大雪時四山望之,無雪處,其下乃蚊窟。 平陽生
平陽生,無能舉其姓名者。或曰平陽人,或曰平陽其郡望也,世為清門,多隱德,至生稍淩夷矣。生有奇表,末齔,言語輒驚人。稍長,出而亡焉。至十五始歸,竟喑啞。不櫛不沐,首不冠。足不履,腰不束帶。敝衣一襲,常服之,冬不裘,夏不葛。住無常所,亦不常飲食。所行類有道,又類依隱玩世者。
有士人陰異之,輒與之遊,欲以觀其私,醉之酒,以觀其真,遺之錢,以觀其節,激之使怒,以觀其度。生或飲或不飲,或醉或不醉,或受或不受,或怒或不怒,卒莫得而測也。
他日者霪雨既霽,士人偶出於野,日垂暮矣。竊見生行泥淖中,不汙不陷,猶猶然。奇而尾之,則入古廟中。蔽門。隙窺之。廟中土偶見生,皆起迓,生與抗禮,坐石上共語,為洸洋恣肆之言甚隱躍。或可聞,或不可聞,或可解,或不可解。始知生非真啞者,大訝趨歸。
明日生來,士人為勿知也者,而強留之宿。比夜,再拜而請曰:“吾知公仙人也,幸有以教之!”生笑曰:“我何仙?幻術耳。子既偵而識之,姑勿泄。當有以娛子。”因袒而示之,胸有方孔寸許,謂士人曰:“盍進之?”士人笑未信,試舉踵焉,則超超然已升,綽綽焉而行,蓋入生之胸中矣。
其初,如駟馬之門。其既,如九軌之途,百雉之城。萬井之邑。
蒼然而高者天也,蔚然而疊者山也,渟然而流者江河也。有耕於野者,有負於途者,有往來遊戲者,有嗬道隊仗行者,有追逐者、喧笑者。其物有木,有草,有石,有飛鳥,有雞,狗、馬、羊、豕。適於其市,雜然而陳者,無所不有。其人,男女猶是也,服飾猶是也,言語猶是也,居處飲食猶是也。士人行焉,止焉,食焉,息焉。心廓然而舒,神煥然而暢,亦幾忘其身之在生之胸中也。
三日,至一所,其郊原如綈錦,城郭如雲霞,宮室如珠貝。入焉,見其人皆衣繡而冠玉,餐香而飲雪。翠竹蔽其墉,瑤草環其階,繹花拂其簷,孔翠鸞鶴舞於庭戶之間。無風而神籟韻於耳者,笙璈琴管之音也。旗旌搖搖,簾襆垂垂。欄楯縱橫,窗扉四開。彝鼎幾研之屬,陳不一處。於是意迷神眩,仿徨焉而莫知所向。
俄有童子搴帷出,謂之曰;“觀止乎?未也。盍隨以來?”士人欣然武其後,曆數闥,曲折洞達。行其左,奉佛之堂寂以高,經其右,祀仙之館淨以廣,升其中,庋書之閣光明而邃奧。進抵其內,有巨人焉,坐圓台之上。士人敬且畏,仰而瞻,俯而拜,旁而伺,就而問;巨人若弗見焉、弗聞焉,不言不動,寂然如止水。槁然如枯木,屹然若頑石。俄有捧衣進履,陳牛羊、具酒漿而進者,巨人如故也。又有齎金懷玉及舁貨貝而入者,巨人如故也。於是皆退。少焉,人報曰:“患至矣!”乃聞戈馬洶湧,破門而入,環而攻之者皆張弓露刃之夫,複有獰鬼群魔跳踉乎其前,鷙獸毒蛇盤踞乎其後。士人股栗噤伏,魂魄震懾,而巨人亦如故也。頃之,紛紛者欻然俱滅。士人欲趨出,乃有女子旖旎而來,花顏而霞衣,雲煙五色,縹緲護之,若隱若見,且前且卻。忽有紅樹生台下,須臾尋丈,狀類珊瑚,巨人乃震蕩欲墮。俄空中一劍飛出,斷樹砉然。女子隱去,巨人始定焉。
士人睹之,且喜且怵,忽念此固生之胸中也,何為乎不歸?前童子在側,笑曰:“故道不可複識矣。”引之出自旁門,指畫其途曰:“由此其可達也。”士入遵麵行,行不計程,宿不計處,朝而暮者不計日,朔而晦者不計月,寒而暑者不計歲。向之來也,草木青青而華也,而今黃落矣,未幾則又甲坼矣,水波溶溶也,而今潦降潭清矣,未幾而川複漲矣,風暖而日喧也,而今霜雪載途矣,未幾而陰穀之冰凘矣,燕則再雛矣,雁則再賓矣,月弦而璧者不知其度。時倏然其速也,途杳然其長而無極也。於是感愴悲涕,苦遠不得歸。疑其夢也。而非夢也,疑其死也,而非死也。遂大呼生曰:“公戲我,公戲我!”
忽自生左耳中落。視殘紅猶明焉,牆外之柝四聲耳。生則酣寢榻上,推而起之,乃大笑趨出門外。自是不複見。
——士人者,姓周,失其名。 愛驢
某翁富而吝,善權子母,責負無虛日。後以年且老,艱於途,遂買一驢代步,顧愛惜甚至,非甚困憊,未嚐肯據鞍。驢出翁胯下者,歲不過數四。
值天暑,有所索於遠道,不得已,與驢俱。中道翁喘,乃跨驢。馳二三裏,驢不習騎,亦喘。翁驚,亟下,解其鞍。驢以為息己也,望故道逸歸。翁急遽呼驢,驢走不顧,追之弗及也。大懼驢亡,又吝於棄鞍,因負鞍趨。歸家,亟問驢在否,其子曰:“驢在。”翁乃複喜,徐釋鞍,始覺足頓而背裂也,又傷於暑,病逾月乃瘥。 吳生
荊州田舍翁何某,鄉裏稱長者。乾隆四年春,有葛衣人來訪之,自雲:“家江右,吳姓。途窮求助。”何辭焉,而視其人,雖敝衣贏尪,神采特異,乃複問之,曰:“君頗識字否?”吳曰:“我固諸生。”何曰:“兒輩方求師傅,敢以辱先生。俟秋獲所入,敬戒行李。可乎?”吳曰:“諾。”遂潔館舍,卜日使二子煜、熥及從子燧受業焉。既嚴且勤,頗盡師職。自夏徂秋,亦殊不言去。歲時修脯,悉卻不受,曰:“但求吃飯處,奚以金為?”
既三年,何有姻婭許某者,夜經何宅後,見一人裸身被髪,拜月於叢樹之間。審之,吳生也,大駭急去。及返詣何,偵吳生。吳生方午餐,愈疑之。乃以狀告何,且曰:“詭異若此,不遣且為患。”先是,何以吳衣葛無以禦冬,製縕袍贈之。吳生笑不受,而衣葛如故,亦未見其寒也。心竊疑侄,至是聞許言,深然之。乃謂吳生曰:“先生固有歸誌,為兒輩羈留久矣。敢具芻糧,為君啟途。”即袖中出十金為贐,吳笑而受之,曰:“即今日行矣。”何請暫留,為杯酒之餞。吳堅謝,遂長揖別去。
他日,何策衛而出,複遇吳灌綐溪邊,因問曰:“先生未歸耶?”吳曰:“方授徒東村李氏,未有行期。”款敘數語,別而行。前二三裏,複見吳坐大樹下,頗疑詫。吳見而笑曰:“引避不及,幸恕之。”何唯唯馳去。過李氏之門,卻見吳生與李立門外,乃大詫。李固何舊識,乃前詰吳曰:“頃兩遇先生,遽已在此,何間道之速也?”吳不答。李笑曰:“先生固未出,公焉得見之?得毋誤否?”何默然,曳李於內,問吳所自來,且述其異。李曰:“適主於我四栽矣。”計其在李氏時,即其在何氏時也。相與驚絕。趨出視吳,吳已去,後遂不複至。
——何燧官武清令,嚐為人言之。 貓言
某友言:某公夜將寢,聞窗外偶語,潛起窺之。時星月如晝,闃不見人,乃其家貓與鄰貓言耳。鄰貓曰:“西家娶婦,盍往覘乎?”家貓曰:“其廚娘善藏,不足稅吾駕也。”鄰貓又曰:“雖然,姑一行,何害?”家貓又曰:“無益也。”鄰貓固邀,家貓固卻,往複久之。鄰貓躍登垣,猶遙呼曰:“若來若來!”家貓不得已,亦躍從之,曰:“聊奉伴耳。”某公大駭。
次日,執貓將殺之,因讓之曰:“爾貓也,而人言耶?”貓應曰:“貓誠能言,然天下之貓皆能言也,庸獨我乎?公既惡之,貓請勿言。”某公怒曰:“是真妖也!”引槌將擊殺之,貓大呼曰:“天乎冤哉!吾真無罪也。雖然,願一言而死。”某公曰:“若複何言?”貓曰:“使我果妖,公能執我乎?我不為妖,而公殺我,則我且為厲,公能複殺之乎?且我嚐為公捕鼠。是有微勞於公也。有勞而殺之,或者其不祥乎?而鼠子聞之,相呼皆至,據廩以糜粟,穴簏而毀書,揓無完衣,室無整器,公不得一夕安枕而臥也。妖孰甚焉?故不如舍我,使得效爪牙之役,今日之惠,其寧敢忘?”某公笑而釋之,貓竟逸去,亦無他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