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食錄二編卷三(1 / 3)

耳食錄二編卷三 沈髯

夏店人沈髯者,赴都門訪親。途遇少婦獨行,衣縞素,姿致明冶。髯悅之,而玩其孤弱,因與接語。婦曰:“妾夫婿客死,遠葬煙郊。昨提麥飯一盂,親奠其塚。今欲往京師,大歸母家。忽值群馬奔至,與童子相失,日昃矣,鞋弓不速,懼有遇焉,惟君攜挈之。”髯竊喜曰:“幸辱同逮,敢先步武?”婦稱謝,遂與同行。

洎暮,抵通州。髯曰:“逆旅詰問,何以應之?盍兄我,以塞眾口?”婦笑曰:“即婿君,亦複何傷,翼必兄也?”髯喜甚,既就舍,遂同食寢。

遲明,髯寤,則見婦紙衣泥首,乃芻靈耳,驚而呼。眾至,詢得其故。發被視之,精穢流濡紙褌間,莫不誚謔髯。楫髯慚極,遁去。主人取芻靈焚之。

他日髯返,出故道,複遇婦來。笑謂曰:“沈郎歸去,不攜我行乎?”髯駭,亟避之。至家,尋病卒。 並蒂蓮

某太守致仕歸紹興。一子年十二,甚聰秀。太守女兄者,適蕭山某氏,來視太守,留數月。有婢年十四,隨以來。子一見悅之,飲食寢起,率須婢為理,非婢輒不樂。婢亦竊樂為之用,不自離也。

會清明,女兄欲展墓蕭山,將攜婢俱去。兩人相對殊恫惘。以為童子也,戀其所習,亦忽之。瀕行之前夕,丙夜風起,扉辟闔有聲。家人疑有盜,起視,門啟矣。跡至河幹,於雙履在焉,訝而返,驗於臥室,則媼在而子亡矣。趨視婢所,婢亦亡。知其溺矣,急拯之。乃得兩人屍,相抱持甚固,鈕相結也,帶相束也。大守哀痛,合葬之。

所沉水中,故有蓮花,自是皆並蒂。

非非子曰,宋鹹淳末,海寇犯揚州。有曹璧、張麗春夫婦,相摟溺池中。逾年生並蒂蓮花。又有男女相慕,趕水死,陂中姑婢。瓜期末及,已解憐郎,藤蔓相牽,乃同聘婦。驚青衣之竊窕,見即魂消;感白扇之淒涼,憐因而乞。固知沉檀既藕,一氣無分;膠漆相黏,兩形俱化矣。然猶藏驅鬥草,晦跡於癡頑;洗硯煎茶,假名於役使。銀魚尚覓,竹馬仍馳,佯纏丱角之紅,亂貼丫頭之翠。

若其夜深私語,春暮長愁,焚石葉以分煙,照菱花而比玉。待闕鴛鴦社,悄悄安排;穿花蛺蝶圖,閑閑點染。芳情不露,密約誰知?是以桐葉無憑,蓬根不固。時則禁煙節近,濡露心悲。家家焚榆莢之錢,處處奠梨花之酒。女媭欲去,人種難留。坐上鷓鴣,送佳人兮不能語;簷前鸚鵡,思公子兮未敢言。此意同緘,旁人詎解?皆曰鴉雛燕觳,猶有童心,寧知鳳侶鸞儔,竟非兒戲?

於是牽衣掩泣,解佩吞聲,神已全癡,夢常半醒。楊花楊樹,明日分離;桃葉桃根,何時迎接?卿雖念我,其如雁杳魚沉?侄不從姑,便看雲飛雨散。紅箋寫恨,菱叟難逢;香楮祈神,潮王不管。事已如此,計無複之。與其相望於天河,孰若同遊於水府?煙波十裏,是雙魚比目之鄉,木柝三更,乃孤月傷心之候。羅衣紐結,尚愁死後分開;繡舄留遺,早向生前解脫。遂乃燈昏綺閣,風戛朱扉,一室皆驚,兩人長逝矣。

於斯時也,波臣為之動色,泉客為之愴心。湘靈鼓瑟以來迎,太乙浮槎而赴吊。鬱金玳瑁,棲燕鹹驚;麗玉箜篌,枯魚亦泣。況關骨肉,能保肝腸,爰含肌膚,以嘉魂魄。縱同棺槨,初無殉葬之名,曾抱衾裯,不背嫁殤之禁。天荒地老,水遠山長。雖沉玉於黃沙,終埋香於青草。若耶溪淺,原鄰鄭旦之村,幼婦碑高,恰近曹娥之墓。泉台女伴,莫唱“大郎神”,樂府詞人,應歌“孺子妾”。

嗚呼!姻緣有恨,今古同悲。兒女何知,死生不變。

至使斷腸名草,灑淚成花,梨著雌雄,蘭開夫婦。墓上相思之梓,庭前蠲忿之棠,叢筠留妃子之斑,麗卉學美入之舞。

如茲韻事,尤有祥徵。本圖碧樹之交枝,翻作紅蕖之並蒂。情根既種,無奈絲長,意蕊雖開,依然心苦。然而人間露水,豈卜長圓?無上星河,猶愁遠隔。曷若癡魂自在,千年翡翠之巢,豔福同消,十畝莢蓉之館。童男雨迸,錯落成珠,少女風香,玲瓏透玉。聽《江南》“采蓮”之曲,盡遊戲於月白風清,歌《子夜》“同藕”之詞,莫感懷於水流花謝! 河東丐者

有新鬼者苦餒,往見舊鬼而問術焉。舊鬼怒其無贄,紿之曰:“子欲得食,易與耳。有樵於終南之旁者,於代為負薪,彼且享子。”新鬼信之,附樵者之擔而致其力數日,樵者不知也。偶憩路旁,新鬼負其擔而趨。樵見薪之自行也,且駭且馳。鬼恐失樵,迅逐之。樵至家,而薪亦至。疑薪妖也,燎諸大門之外,終不食鬼。

鬼由是竟饑且憊,複往見舊鬼,咎其無驗。舊鬼笑曰:“向亦戲子耳,是固惡可得食也?山下某氏將祭,請與子俱。”

既至,有衣冠而拜於墓者,魚肉在俎,果實在籩,爵有酒,盂有漿。墓中有鬼出。避其拜,涕泣而不忍嚐食。新鬼饞甚,徑前掬嘬之。忽有獰鬼扼其喉,執而係之樹。訖於其既,以餕餘分啖諸鬼,獨新鬼以攘食故,怒不與,且鞭而後釋之。

冤苦無所訴,忽大悟曰:“物各有主,固不以幽明異也。吾獨無家乎?”乃夢諸其子,語以前事。於泣而祭之,然貧不備物,萊羹葁粥而已。鬼不暇擇,饜飽而去。既饑,複走告其子,子淅疑之曰:“父已死矣,而頻頻索食,當不其然,其有偽而托者歟?”竟不祭。

鬼窘甚無策,而視他鬼不常食,亦不甚苦饑,走謁主者叩其故。主者曰:“此業報也。予生時烹鮮割肥,極口腹之奉,物以珍,家以貧,故身死而腸胃猶生,不爾更也。”鬼大覺悟,哀主者而告之悔,請得自比於眾鬼,弗許。

乃痛恨閉居墓中,不複出,竟餓死為聱,而饑彌甚。不得已,複崇諸鬼間得一飽。忽自訟:“術有窮而饑無已,何為自苦?且既為聱矣,寧憂複死?”忽金光中現一人如菩薩狀,以指彈之。則身已在墓中,複轉生為鬼,俯仰甚樂。念向者望為鬼不可得,一念之複,幸得至此,得長為餓鬼足矣。於是仍坐墓中,不出,亦漸不甚饑。深悔生時之饕餮,欲補過而道無由也。

久之,主者召之去,曰:“爾能白責,可以為人,但宰殺過多,膏腴之福盡矣。殘羹榺炙,其可飽也。”使往生丐者之家,宿因了了。遂持戒不茹葷腥,乞食河東。往來郡縣裏黨間,輒自述之。常言鬼多於人,聱又多於鬼,又言人不盡生,鬼亦不盡死。 寶劍

李介夫言:浙江趙君長人,豪邁好俠。所攜劍,寶劍也以懾鬼怪,往往驗。

常佐某公幕。署後有室一堵,華且敞,而蓬蒿蔽之。以問胥吏,曰;“居者輒死,或竟失所在,用是鞠為茂草。”趙笑曰:“惡有是!”以避喧良便,遂翦草,解裝其中,使二仆共臥對室。

其夜,二仆縱飲他所,趙方燃燭閱官牘,聞屏外啄門聲,呼問無應。少焉門大啟,覺有物入,噴息甚厲。俄焉及寢門,觸簾,簾動。趙異之,乃仗劍秉燭挑簾出,則見有口大如牖,其身崔嵬若山,幾與椽梁。急以劍擲口中,物竟吞劍。複以燭並錫具擲之,物似負痛,乃轉首急去。屏門盡傾。有頃,二仆來,趙呼語之,亟移榻去。

次日,見血於門外淋浪相屬。跡之十餘裏,得穴於山旁,有巨蟒死焉。剖腹求劍,不得,燭具乃無恙。 蛟

乾隆癸卯二月,金谿北鄙祟嶺崩,蛟也。大雨雹,風霆怒甚,山下村幾墟、民幾魚,其暴如此。

郡中故多蚊。某年小山出九蚊,得九穴,然不為暴。某年夏雨甚,鄰裏陳坊橋漲及於梁。有田父荷鋤過橋上,見兩巨蛇黃色,隊行水中。隨以鋤擊之,斃其一,致之橋上。聞者皆來觀。已見上流有浮滓如席,去梁數丈,盤旋不前。——浮滓者,相傳蚊屬行水中,用以自覆者也。——於是觀者皆走避,浮滓乃奔下,勢若山裂,浪沸起,高丈許,粱不盡榻,漲亦頓落,而人無損者。若此皆不為民暴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