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那位夫人就是趙文華拜他做幹娘的。因往天竺進香,趙文華就接他到縣。恰好正值他的生辰,趙文華與他做起壽來,便哄動了合縣的士夫。劉有美是個極勢利的,況又拜在趙文華門下,因此做這篇壽文兼備些禮物去上壽。隻有柳友梅與竹鳳阿、楊連城三人一般有傲氣的,不去上壽。那山陰縣的縉紳那一個不去的?
這一日在席間提起,劉有美道:“今日與趙老師令堂上壽,雖是小弟背兄,也是情禮上卻不過。還有一事特來請三兄商議,若是三兄肯助一臂之力,保管有些好處。”柳友梅道:“有何好處,見諭。”劉有美道:“嚴相國有一內親的令愛,年已及笄,曾與會稽縣朱世良割襟。近日朱家家事消乏,嚴相國的內親要趙老師作主,替他另配一個女婿。縣中人聞知紛紛揚揚,說嚴府倚仗勢力,謀賴婚姻,人都不服。我想這些人卻癡,幹你甚事。會稽縣學中,第一是老方出頭,要替他女婿告狀。趙老師聽得些風聲,又不好發覺。今日與小弟、師弟至情,偶然談及。小弟想同學的朋友,通好說話,隻有老方有些假道學,又尚氣,為人敢作敢為。再不思前算後,與小弟再說不來。我曉得他與三兄極相契厚,三兄若出一言,阻擋了老方,其婿徽商,不請這裏的事,隻合罷休。不惟趙老師深感,就是嚴府裏曉得了,那婚事也有些意思,包你宗師下來,嚴相公自然薦舉,今年科舉穩穩的了。這是上門生意,極討好,且不費力。”竹鳳阿聽了,心下便有幾分不快,因正色道:“若論他倚伏嚴府勢力,賴人婚姻,就是老方不出頭,小弟與兄也該持一公論。事關風化,如何劉兄反要與他周旋,未免太勢利了。”劉有美見竹鳳阿辭色不順,遂默默不語。柳友梅道:“小弟隻道劉兄今日特來看花,原來又為著嚴府的公事。這等便怪不得小弟不來邀兄賞梅了。”楊連城也笑道:“良辰美景隻宜飲酒、賦詩,若是花下談俗事,頗覺不雅。劉兄該罰一巨觴,以謝唐突花神之罪。”劉有美被竹鳳阿搶白幾句,已覺抱慚,又見楊、柳二生帶笑譏刺他,甚沒意思,隻得勉強道:“小弟與竹兄偶然談及,如何便有罰酒?”柳友梅道:“這個一定要罰。”叫抱琴斟上一大杯,送與劉相公。劉有美拿著酒說道:“小弟便受罰,倘後有談及俗事者,小弟也不饒他。”竹鳳阿道:“這個自然不消說。”劉有美吃幹酒,看見席間筆墨淋漓,便笑道:“原來三兄在此有興做詩,何不見教。”柳友梅道:“弟輩詩已做完,隻求劉兄也做一首。”楊、竹二生也道:“劉兄有興也和友梅兄原韻,以紀一時之勝。”劉有美道:“兄等又來奈何小弟了。小弟於這七言八句實實來不得。”柳友梅道:“吾兄長篇壽文稱功頌德,與相國夫人上壽偏來得,為何這七言八句不過數十字就來不得,想道知此梅花沒有薦舉麼?”劉有美便嚷道:“柳兄該罰十杯。小弟談俗事便罰酒,像老兄這等難道就罷了?”隨即斟了一大杯遞與柳友梅。楊連城道:“若論說壽文,也還算不得俗事。”竹鳳阿道:“壽文雖是壽文,卻與俗事相關。若不關俗事,劉兄連壽文也不做了。友梅兄該罰,該罰。”柳友梅笑了笑,把酒一飲而幹。
四人正在那裏飲酒賞玩,抱琴走到呈上一個封筒,上麵裝一個圖書。柳友梅道:“是那裏傳來的?”抱琴道:“是錢塘學的齋夫傳來。說是杭州府雪大爺的詩題,發到學裏,為此特特傳來。三日內就要繳去哩。”柳友梅就拆開一看,原來是兩幅錦箋。上寫兩個詩題,一個是《春閨》,一個是《春郊》,首尾限韻,首韻是個雨絲、風片、煙波、畫船八字,尾韻是溪、西、雞、齊、啼五字。竹鳳阿道:“原來就是敝年伯出的。這詩題出得有些意思。友梅兄,你道他為著甚來。”柳友梅道:“這無非要征取詩篇,觀賞人文的意思耳。”竹鳳阿道:“雖則如此,據我想來,另有深意,恐怕此題還不是敝年伯自出的。”劉有美笑道:“鳳阿兄又奇了,若不是太尊出的,諒一詩題,請誰代筆?”楊連城道:“鳳阿兄與雪公在京邸時,曾與素心晨夕,他必竟得知袖裏。”柳友梅道:“原來如此,一定要請教了。”竹鳳阿道:“今日天色已暮,酒又深了,且暫告別。”柳友梅尚要留飲,竹鳳阿道:“這倒不必了,明日是二月花朝,就是小弟作東,約三兄往西湖一棹,乘此春光便好詠此三題。我就好與三兄說明詩題的意思,豈非一舉兩得。”眾人齊道:“如此甚好。”
四人即於花前分袂。柳友梅直出門而別。正是:
一杯一杯複一杯,幾人對酌山花開。
既醉欲眠君且去,明朝有意抱琴來。
未知柳友梅遊湖何如,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