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四 籲天辨誣卷四(2 / 3)

《林泉野記》曰:“統製張憲謀亂,冀朝廷還飛,而己為副,統製王俊發其奸。張俊亦以為言。檜因譖飛令雲作書與憲,下飛大理寺。”

徐夢莘《三朝北盟會編》曰:“鄂州軍統製張憲謀為亂,都統製王貴執之,送於樞密行府。張憲以前軍統製為提舉一行事務,得嶽飛之子雲書,遂欲劫諸軍為亂,且曰:‘率諸軍徑赴行在,乞嶽少保複統軍。’或曰:‘不若渡江往京西,朝廷必遣嶽少保來撫諭,得嶽少保複統軍,則無事矣。’語漸漏露,百姓皆晝夜不安,官司亦無所措置,惟憂懼而已。都統製王貴赴鎮江府,詣樞密行府稟議,方回到鄂州,前軍副統製王俊以其事告之,貴大驚。諸統製入謁貴,貴遂就執憲,送於樞密行府。是時,張俊以樞密使視師在鎮江、建康也。俊令就行府取勘,王應求請樞密院職級嚴師孟、令史劉興仁推勘。師孟、興仁以樞密院吏無推勘法,恐壞亂祖宗之製,力辭。俊從之,遂命應求推勘,獄成,送大理寺。俊小名喜兒,濟南府人,範瓊領兵在京東,俊為劊子。”

臣珂辨曰:“嗚呼!張憲之事,臣尚忍言之哉!夫天下之理,固有跡非相關,而其始終乃相須而後明者,張憲之事是也。即首狀而觀,獄成了無幹涉,王明清之所錄,亦既明矣。臣於此而尚容喙焉,不幾於費辭者?嗚呼!臣之辯豈得已哉!反覆當時之事,痛心疾首,欲讀不忍,欲棄不敢,哽涕呼天而畢此辨,而謂臣為費辭乎?

夫先臣之事,著於人心,信於天下,書於國史,傳於野錄,皎然甚明,而臣區區之四辨,又詳明而深究,固不待多言矣。通書之跡,不惟荒謬不根,托於已焚之無考,而不足以欺天下後世。臣猶有可證而甚不誣者,足以根之。獨張憲以列校奮身,忠義自許,為先臣之愛將,而一時被誣,銜恨地下。雖複官恤孤,嚐被昭雪之殊典,已足以垂信於萬世,而覼縷之跡,尚未能昭明布宣,使無一毫之憾。門閥湮替,卓錐無所,子孫流離糊口,何在搢紳之公議,以其微而不及朝廷之優恩,以其久而遂廢九原之下,欲訴莫能。或者因其跡之未明,而竊意其罪之在憲,而先臣莫之知也。故謀還飛掌兵而己副之說,載於《林泉野記》,‘百姓皆晝夜不安’之說,載於《三朝北盟集》,大抵皆明先臣之冤,而不明憲之冤,殆以為憲果有是。嗚呼!臣而不辨,誰實辨之。憲為先臣之愛將,而憲之誣未明,則先臣這跡,亦幾於晦矣。此始終相須,而臣之所以不容不辨也。

夫天下之情至不相遠,趨安而舍危,喜同而惡異,人之情也;親其親而疏其疏,公其公而私其私,亦人之情也。張憲享廉車之秩,居至安之位,擊鍾而鼎食,厚茵而高枕,而謂其釋此不為,出狂謀以蹈不測,固已非人情矣。而謂其以謀告王俊,而俊發之,則其為不近人情,尤為昭昭。何則?告人以非常之謀,則其所告者必其所素知而深愛者也,又必其至密而不疑者也。謂俊為憲之所深愛者耶?同軍而處,反目如仇,奸貪之跡,屢發其蘊,則固非深愛者矣。謂俊為憲之所不疑者耶?雕兒之號,著稱於軍,憲為同僚,夫豈不察,則又非不疑者矣。如俊之出身,豈惟軍中知之,宜舉天下無不知者。始在東平府,告其徒呼千等罪,乃得為都頭。自是以告訐為利,不問是否。自出身以來,無非以告訐得者,雕兒之稱,實自是始。使憲而愚無所知也,則於異謀乎何有?憲而稍有思焉,則必曰:‘彼以告訐而得此也,吾可以此謀告之耶?’疑畏之不暇,而何自以通情哉?嗚呼!是雖三尺童子,亦知其必不然也。

抑猶有所謂大不近人情者,而非特此而已也。觀其所首,憲之與俊言,亦既委曲矣。論難十餘反,俊未嚐少順其說,憲盍亦少覺矣。方且諄不已,盡以心曲之謀告之,漫不省其從違,而加之防慮。嗚呼!畔逆之狂謀,果為何等事,俊、憲之相與,果為何等親,而深信不疑,屢詰不返,有如此哉?今夫人之欲為非者,將欲誘人以從己,則必先求其可與言而不疑者,而誘之,又必先露其端倪,鉤致其心腹。發言之初,必察其人之詞色,彼苟是我而從之,又將察其誠不誠焉。如其誠也,則亦庶幾乎展盡底蘊,而與之定謀矣。苟其人詞色之少變,或依違而縱臾,或微拒而遜卻,則告之者必逆料其心之所不樂,而未必我從也。又將少隱其辭,而蓋其前說,雖有心典之至隱,亦不與之言矣。何則?以私而告人,非公言也。告人以公言而不從,則亦公其事而已;以私告之,而彼不我從,必有發我之私而背我者。夫人之誘人以為非,而告人以私者,未有不料及此者也。誘之以為非,且不可不慮,況誘之以叛乎?俊之反覆不從,昭昭如彼;而憲之吐露無隱,諄諄如此,則憲不幾於病狂喪心者。即是而論,則憲之謀,俊之告,其然耶?其不然耶?識者必能辨於此矣。

況俊之告憲也,其狀有曰:‘如有一事一件分毫不是,乞依軍法施行。’可謂確矣。而行府鍛煉之案有曰:‘是張憲即不曾對王俊言:嶽相公得衢、婺州。亦不曾言:我理會得,朝廷教更番朝見,我去則不來也!是張憲亦不曾道:我待做,則須做。你安排著,待我教你下手做時,你便聽我言語。並張憲不曾道:待有不伏者,都與剿殺。亦不曾道:遲則遲動,疾則疾動,你安排著。及不曾於九月初一日赴樞密行府時,言向王俊道:你後麵粗重物事都轉換了著,我去後,將來必不共將這懣一處。你收拾,等我來叫你等語言,憲委不曾對王俊言說。已蒙樞密行府勒憲與王俊對證得,張憲不曾有上項語言,已供狀了當。’此蓋先臣被罪,尚書省敕牒之全文也。嗚呼!以當時之酷,而太甚之妄已不能自掩矣。自甘軍法之詞,於此乎何施?非檜、俊力肆陷誣,喻之風旨,則王俊之駑賤,敢爾欺天哉!噫!此其不能自掩者也。如其它所雲,則臣之所辨,亦既明矣。憲無一毫之罪,而檜、俊誣之以大惡,濫觴之禍,蔓及先臣,臣安得而不伸籲天這一言哉!

至於謂先臣令孫革、於鵬致書於憲、貴,令之虛申探報,而謂先伯臣雲致書於憲、貴,令之擘畫措置,其為不根,尤為著明。臣請不求證於它人,而惟以王俊之首狀詰之。尚書省敕牒之備俊詞,既與明清所載為無異,而敕牒又載俊之小貼子有曰:‘契勘張太尉說嶽相公處人來,教救他,俊即不曾見有人來,亦不曾見張太尉使人去相公處。張太尉發此言,故要激怒眾人背叛朝廷。’其狀末又書雲:‘初八日隨狀陳首。’則是通書之無跡,俊之首狀既已自言之矣。而行府之獄乃謂先臣因書以誘之,何前後之背馳也。鍛煉之極,文致以成其辭,俊既無所不用其至,製勘之命,遷就以合於一檜,尤擠崖之嶮者。而尚書省敕牒所備通書之辭,前後不一,難以遍舉,而皆不過曰,某日遣某人,而先臣以書與憲、貴,當時焚燒了當。又不過曰,某日遣某人,先伯臣雲以書與憲、貴,當時焚燒了當。嗚呼!書既焚矣,是果有書乎?此不待臣之辨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