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則俊也,檜也,方行其厚誣忠良之計,而又思所以自覆其跡,欲加之罪,豈容無辭。此棄山陽而守江之說,所以斷斷然加諸先臣,弗恤也。雖然,俊之欺當時,其策已行矣,先臣已死矣,言猶在耳,山林之史有考,則俊雖能欺一時,而不能欺萬世也。檜之欺後世,而山林之史信之,安知異時國史之不書乎?臣又可以不辨乎?
借使如台評之論,以謂先臣是時功名之誌已衰,則臣抑有辯焉。方先臣之罷樞管也,以是六疏也,而製詞有曰:‘奮身許國,彯趙士之曼纓;勵誌圖功,撫臧宮之鳴劍。’夫臧宮者,雲台之臣也,抵掌談兵,馳誌伊吾之北,光武才閉關謝虜,以柔道理天下,而宮之誌未之伸焉。豈非高宗皇帝念先臣之誌,而所以諭詞臣者,其指有在乎?使先臣果嚐倡棄淮之說而得罪,則與宮之事豈不大相矛盾。繇是推之,上必不以此疑先臣,而亦必無此玉音也。
然克之《小曆》信之,臣不以它說與克辨,特以克所載者與克辨。克之書曰:‘紹興二十六年五月,左仆射沈該監修國史。自秦檜專政以來,所書聖語多出己意,有非玉音者。該以為不足以垂大訓,乃奏刪之,而取國史所書聖語,通三十年,纂為《中興聖語》。’是檜專政之時,敢於矯為,亦明矣。如檜之說,則中外皆知先臣無‘楚不可守,城安用修’之說矣,而乃謂對人之言,上何由得之?是日宰執奏事,而玉音及此,豈非檜以為己所親聞,而諭之史臣者乎?曰‘中外或未知’者,以舉世知無此語,而欲以玉音欺後世也。該所謂參以己意者,豈不謂是。然克既知之,而又複據之者,豈不曰是不見刪於《聖語》之書,則或者其有此也。殊不思該之並相者誰乎?萬俟卨也。卨主鍛煉先臣之獄者也,其肯刪之乎?
又如克所載,紹興十一年十月戊子,秦檜乞追人證張憲事,而玉音有曰:‘刑所以止亂,若妄有追證,搖動人心,非用刑本意。’紹興二十二年四月癸亥,秦檜奏,以王俊彈壓先臣軍有功,乞改差總管,而玉音又曰:‘嶽飛當時欲具舟入川,有統製官說諭諸軍,乃止。’是二人者,或出於遷就以自蓋,或出於假托以自證者也。何以明之?《三朝北盟集》之載,謂先臣下吏,上初不許,檜實矯詔,輿致大理。而《野史》之載,戊子玉音乃在戊寅。蓋製勘院之請,欲召先臣父子對吏,上疑其不然而弗許,故有此玉音也。臣按先臣之下吏,實十月之十三日,其日則是戊寅也。《野史》、《北盟》之載,若合符契,則檜之矯詔信矣。而檜乃易‘寅’之一字為‘子’,而移之於十日之後,且複以乞追人為辭,而不明言其為何人,是豈非遷就以自蓋其罪乎?先臣在淮西,被詔入朝,蓋未嚐至鄂,而徑趨行在所,遂拜樞管。出按楚州,又未嚐至鄂,而徑還西府,遂奉內祠。至十月,而後有張憲複主軍之謗。然則先臣身在轂下,何繇而有具舟入川之謀乎?況王俊受告訐之賞,先臣被通書之誣,初無彈壓、說諭之事也。使苟有此,則當時治獄,吹毛洗垢,豈無一言及者,是豈非假托以自證其欺乎?
觸類而觀之,則檜之沒先臣之功,而重先臣之罪,托為玉音者,詎可勝述,而該之不刪者,亦有以也。
至於卨之二疏,克之所據,皆出於孫覿誌墓之文。覿以諛墓取足,貿易是非,至以得不償願,作啟譏罵,筆於王明清之錄,天下傳以為笑,在臣不必深辨。而其誌韓世忠墓,直謂先臣為‘跋扈’,而儷之範瓊,臣故不能無說焉。夫人之賢不肖,天下固有公論,而非一人之私可以臆決也。夫呂頤浩之元勳,而呂惠卿之誤國,莫儔之附虜,其為人皆不待言而見。而覿之序惠卿,則謂魁名碩實,為世大儒,而自願托名於其文。誌莫儔則惜其投閑置散,老死不用,而謂廟堂為非。是其識固可想矣。而於頤浩則直指為山東噉棗栗一氓,是豈複有是非之公哉!覿之取舍如此,則詆先臣以‘跋扈’,固無怪者。
克蓋心惑乎沈該之不刪,而目眩乎孫覿之所誌,則《小曆》之作,所謂中心疑者,其辭枝矣。
嗚呼!先臣山陽之誣,俊以自蓋其怯敵而倡之,檜以自覆其和戎而成之,覿以苟掩萬俟卨之惡而筆之,克以輕信孫覿之誌而述之。冤哉!先臣之不幸也。使識者熟察乎檜、俊之矯誣,覿、克之載記,則先臣之誣,庶幾有辨之者。”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