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珂辨曰:“臣聞自古小人之誣忠良,必先覆護其所短者,反以加之,庶幾上以欺當時,下以欺後世。忠良被誣,而其所短則覆護不露矣。彭盎以通吳,受按於晁錯,而吳反,則請誅昏者,昏被誅,而盎之跡可掩也。翟方進以厚淳於長敗露,而輒條長所善者,所善被黜,而方進之愧可謝也。先臣山陽之役,何以異此。
且台評之所以為說者,豈非謂先臣欲棄山陽而保江耶?是說也,張俊實倡之,秦檜實主之。俊之倡之也,所以欺當時;檜之主之也,所以欺後世。欺當時者,所以欺國人以及其君也;欺後世者,不惟欺其君,而又托之君以為說也。嗚呼!小人之誣忠良乃如是,其可畏哉!
且怯敵以退保者誰乎?豈非張俊耶?激於先臣‘當戮力以圖克複,豈可為退保計’之兩言,自知其中心之素不可掩匿,故倡為欲棄山陽保江之說,以誣先臣。而萬俟卨、羅汝楫從而和之,市三傳而有虎矣。曾不知以‘並亡無益’、辭趙鼎楚州之援者,此俊也;畏劉麟之鋒,而欲棄盱眙之屯者,此俊也;大駕親征,而以墜馬傷臂為辭,趙鼎欲誅之者,亦此俊也。俊平日之勇怯,不可掩人如此,況是時遷怒於二候兵之不辜,俊之憾深,而俊之跡見矣。是其倡為此說,以欺當時,而上及其君者,所以自蓋其怯敵欲退保之罪,因不平其軋己,而嫁禍於先臣,以自附於檜也。
欲畫淮以和戎者誰乎?豈非秦檜邪?檜欲和戎,以踐宿昔之盟,而先臣不死,恐壞其議,故謀置先臣於死地。猶慮萬世之議己,乃撰為玉音,以實其罪耳。曾不知異時諸將並入,版圖半上職方,亟請班師者,此檜也;淮西虜遁,將議遂北,而召諸將,拜以樞管者,此檜也;通書虜酋,主畫淮之誓者,亦此檜也。使先臣少貶其說,則與檜意合矣,尚何後患之有。況熊克《中興小曆》稱宰執奏事,而有此玉音,以此觀之,檜自述此玉音於史臣,俾之記之,欲以欺後世,而又托之君者,所以自蓋其畫淮和戎之罪,因懼其為己禍,而駕說於先臣,以並誣其君也。
且建炎四年,張俊嚐以虜人擾江東、西為慮,而命先臣守鄱陽矣。而先臣之言曰:‘山澤之郡,車不得方軋,騎不得並行,虜得無斷後之慮乎?但能守淮,何慮江東、西哉!使淮境一失,天嶮既與虜共之矣,首尾數千裏,必寸寸而守之,然後為安耶?’俊心服而從之。及獻靖安之俘,陛對首論及此,且測其必不至,但乞益兵守淮,拱護腹心。高宗皇帝玉音嘉納,載在國史,可考而見。夫先臣知守江之東、西,不可以不先守淮,則棄山陽而守江者,是果先臣之謀乎?
建炎元年,張所招撫河北,嚐以河南、北之利害問先臣矣,而先臣之對曰:‘本朝之都汴,非有秦關百二之險也。平川曠野,長河千裏,首尾綿亙,不相應援,獨恃河北以為固。苟以精甲健馬,馮據要衝,深溝高壘,峙列重鎮;使敵入吾境,一城之後,複困一城,一城受圍,諸城或撓或救,卒不可犯。如此則虜人不敢窺河南,而京師根本之地固矣。大率河南之有河北,猶燕雲之有金坡諸關。河北不歸,則河南未可守;諸關不獲,則燕雲未可有。’夫先臣知守河南在於先守河北,知守燕雲在於先守金坡諸關,則棄山陽而守江者,是又先臣之謀乎”一先臣也,豈有智於前而愚於後,明於建炎而暗於紹興者哉?是雖三尺之童,亦知其決不然也。
原先臣之心,有進擊而無退保,有規恢而無控守,其說曰:‘中原者,吾家之堂奧也,皇天之全付,祖武之肇造,不可一日忘也。’先臣立謬以為保淮之說,是亦無誌於中原而已。故因複襄陽,璽書賜問,則自請以精兵二十萬直搗中原,為長久之策。因議大舉,親書密奏,則願期三年,盡複故疆以報。及謝講和之赦,則陳其‘唾手燕雲’之誓;跋屯田之劄,則又見其‘尊強中國’之心。至於簡在上心,形諸賜劄者,有曰:‘其或襄、鄧、陳、蔡有機可乘,即依張浚已行事理,從長措置,亦卿平日之誌也。’又曰:‘已親劄喻卿,乘此機會,提兵合擊,必成大功,副卿素誌。’又曰:‘若得卿出自舒州,與韓世忠、張俊等相應,可望如卿素誌。’先臣此心,信於淵衷,布於天下,昭如日星,不可掩晦,是豈區區為守江之謀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