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之人惟其不知淮西之事顛末甚明,具在禦劄,而惑於讒人之似,意其或有是也,則深愛先臣之忠,而惜其不得以全其忠,乃深思而旁求之,則曰:‘朱仙之戰也,兩河忠義同為響應,虜酋腹心皆受密約,兀術棄京而卻走,韓常遣使而請降,功垂成而亟班師,反墮於奸臣通虜之約,或者其壯心已闌而不前乎?’反複而疑之,則又曰:‘河南之複也,彼既先料其叛盟矣,抗疏而言之,因表而見之,漫不我聽,故地複失。前轍可觀,而又惟屈己之是求,或者軋於和議而不至乎?’嗚呼!是二者之說,無一而可也。抑皆竊取先臣之似,而不忍於一朝之未明,且莫知其讒之實不然也。是求以蓋先臣之非,而適所以益先臣之非;求以明先臣之忠,而適所以累先臣之忠者也。委質而事君,抑君有命,而謂吾誌之闌,且咎其不聽已驗之說,嚴詔遝至,跬步不易,是可謂之忠乎?如是則止沸而揚湯,救火而抱薪,尚何非之可蓋。
抑臣考之,虜之犯淮西也,烽警方騰,羽檄未至,淮西蓋非先臣分地也,疑若可以晏然矣。使小丈夫處此,則曰:‘吾惟求保吾境,盡吾職而已,何暇以議其它。’而先臣激發忠憤,首抗奏疏,曆數虜酋之不道,願備戎車之先驅,請會諸將擊賊,以必成功。故禦劄首曰:‘昨得卿奏,欲合諸帥兵破敵,備見忠誼許國之意,嘉歎不已。今虜犯淮西,張俊、楊沂中、劉錡已並力與賊相拒。卿若乘此機會,亟提兵會合,必成大功。’此蓋奏至之第一劄也。然則東下會合,蓋因先臣之請而許之,奎畫煌煌,匪臣所得而托言也。況是時先臣未奉出師之詔,既思虜穴必虛,乞搗京、洛,以製其弊,又恐急於退虜,乞出蘄、黃,以議攻卻。其拳拳憂國,至於一日而兩奏,載在禦劄,尤為明著,初未嚐以非己責而自安也。
今有巨室焉,紀綱左右,各司其職,適有外侮,而他仆越職以求禦,且複殫智慮,竭謀畫,以為應之之策,則必其愛主之心特切,而衛上之誌甚勤。使其主從而聽之,促之以前,則反傲然而不行,是豈人之情哉?使其謂主不己知,則勿請;所以請者,則其無是心也。是仆也,非病狂喪心,安肯自請而自止,以激其主之怒哉?即小而論大,則先臣之無是二者之心也,則亦無是請也;有是請也,則逗遛之誣也,亦可迎刃而解矣。
況夫臆度之說,孰如親見之審;疑似之跡,孰如已行之驗。十年冬,司農少卿高潁自陳,欲裨讚嶽飛十年連結河朔之謀,措置兩河、京東忠義軍馬,為攻取計。蓋已在朱仙班師之後也,使壯心果闌,則潁肯為此請耶?十一年秋,先臣行楚州按兵,俊將城楚,而先臣曰:‘吾曹當戮力以複中原,何至為城守計耶?’卒以此忤俊。蓋已在淮西援濠之後也,使軋於和議,則先臣肯出此言耶?籲!亦明矣!
雖然,猶不可不申之以辨也。何則?張憲之獄,在行府鍛煉極矣,而無一語以及先臣,所誣以通書者,先伯臣雲也。張俊一紙之奏方上,而秦檜遽下先臣於獄,初無可證之事也。按坐兩月,廷尉不知所問,反而思之,柏台嚐有是六秦也。又其中逗遛之說,或可以致其罪也。乃劄下製獄,令以此語詰先臣,雖先臣之辨甚明,而莫之省也。王俊所告,非此也;張憲自誣,亦非此也。即初揆終,了不相涉,先臣何罪而至此哉?先臣之就逮,乃十月之十三日,而此劄之下,乃十二月之十八日。其間相距兩月,秦檜之所以旁求而成其罪者,蓋無所不至矣,而僅能得此,又安可以不辨。
臣按先臣被罪,尚書省敕牒之全文曰:‘淮西之戰,一十五次被受禦劄,坐觀勝負。’嗚呼!禦劄之有十五,固也,抑不觀其時乎?前奏未上,而後命遝至,出師之命雖在正月,而至以二月九日。時先臣以寒嗽在告,即以十一日力疾出師,故十九日禦劄有曰:‘得卿九日奏,已擇定十一日起發,往蘄、黃、舒州界。’以此見先臣之出師,實無留滯,奉詔三日而行爾。自鄂而蘄、黃,自蘄、黃而舒、廬,皆以背嵬親為先驅。虜方在廬,望風退遁,還軍於舒。複來窺濠,又次定遠,虜複引去,蓋三月之中旬也。是時先臣聞命即行,首尾僅月餘,往來道裏,不止數千,計其時日,亦可見矣,而徒以其詔之多而罪之,哀哉!先臣之不幸也。
檜之所以誣先臣者,以稽違禦劄,臣不敢以它證,請以檜所誣者證之。先臣淮西之誣,其目有四:一曰逗遛違詔,二曰辭以乏糧,三曰不攜重兵,四曰緩於救濠。臣請舉而枚辨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