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 籲天辯誣通敘(2 / 2)

洪皓嚐奏事,而論及先臣,不覺為慟,以為虜中所大畏服,不敢以名稱者惟先臣,至號之為嶽爺爺。及先臣之死,虜之諸酋莫不酌酒相賀,以為和議自是可堅。而查籥嚐謂人曰,虜自叛河南之盟,先臣深入不已,檜私於金人,勸上班師。兀術遺檜書曰:“爾朝夕以和請,而嶽飛方為河北圖,且殺吾婿,不可以不報。必殺嶽飛,而後和成也。”檜於是殺先臣以為信。即皓之所奏,而觀之籥之言,其不妄也。

臣故先述先臣之冤,而後述所以為籲天辨誣之意。蓋先臣自結發從戎,凡曆數百戰,而其內翦外攘之尤彰大著見者,雖三尺之童亦能言其事。破張用,收曹成,驅虔寇而歸之農,蹶叛將而降其眾,擒楊麼以清重湖,戰李成以複六郡,秘計成而劉豫廢,忠信著而梁興來,兩至淮堧而胡騎遁跡,一至朱仙而虜將願降,忠義百餘萬應於河北,潁、陳數十郡複於河南,境土駸駸乎返舊矣。而奸臣誤國,亟命班師,使先臣之勳,不克自究,此又雖三尺之童,亦能為先臣扼腕而太息也。此皆不必備論,獨以先臣受曖昧不根之謗,於今幾七十載,雖忠義之心昭昭乎天下,而山林之史,疑以傳疑,或者猶有以議先臣之未盡,臣竊痛焉!

臣自齠齔侍先父臣霖,日聞先臣行事之大略,誠恨不及逮事,以親其所聞。惟先父臣霖易簀而命臣者,言猶在耳,不敢不卒厥誌。自束髮以來,朝夕憂惕,廣搜旁訪而訂正之,一言以上,必有據依,而參之以家藏之詔,本月日不謬而後書。蓋如是者累年而僅成,誠懼無以終父誌,而使先臣之忠無所別白,乃於行實之中摘其未明者,自建儲而下,凡五條,條皆有辨,辨必有據,庶幾上附信史,下答先命,使先臣之誣,得因是而暴白於天下,臣死且不朽矣!

臣重惟先臣得罪於紹興十一年之十二月,而秦檜死於紹興二十五年之十月,其間相距凡十四載。而檜是時凶焰烜赫,威製上下,蓋專元宰之位,而董筆削之柄。當時日曆之官言於人曰:“自八年冬,檜既監修國史,嶽飛每有捷奏,檜輒欲沒其實,至形於色。其間如闊略其姓名,隱匿其功狀者,殆不可一、二數。”大率欲薄先臣之功,以欺後世,使後世以為不足多恨。天下莫不哀先臣之不幸,且惜千載之後,何以傳信。如臣前所陳至禍之六條,後所陳辨誣之五條,雖天下之人戶知之,人誦之,野老賤卒得於傳,小夫庸俗騰於說,按之詔旨而不謬,驗之歲月而有稽,可謂不誣矣。然臣竊意國史未之書也。抑臣聞之,檜之始罷相也,上召當製學士綦崇禮,出檜二策,示以禦劄,明著其罪,日星焜耀,垂戒萬古,豈易磨滅哉。暨檜再相,深掩諱之,公騰函章下台州,於崇禮之婿謝伋家取之以滅跡。煌煌奎畫,尚敢舉而去之,於先臣之事何恤哉!嗚呼!此豈特先臣之不幸,廟謨神算,鬱而不彰,檜之罪尤不勝誅矣!金匱石室之書,固匪臣所得而見,然臣所以附其言於此者,亦特見天下之所以哀先臣不幸之意,而痛直筆之無考也。嗚呼!此籲天辨之誣之所以不得不作也。

司馬遷之言曰:“要之死日而後是非乃定。”是非定於既死,此人心之公論也。而先臣既死之後,秦檜方秉國鈞,天下噤不敢議,稔惡而斃,繼之者猶一時之黨也。中經更化,嚐欲複先臣官,而時宰以為虜方顧和,一旦無故而錄故將,且召禍,不可。故還嶺嶠之諸孤,複純州之舊號,皆出一時之特斷,而拳拳聖眷,首發於揖遜麵命之頃。故先臣複官錄孤之事,皆高宗之所親見。而先父臣霖欽州召還,賜對便殿,玉音宣諭,謂“卿家冤枉,朕悉知之,天下共知其冤”,則孝宗之所以得先臣誣枉,於問安侍膳之餘者,蓋詳矣。故一時值先臣之事,如李若樸、何彥猷或生拜郎曹之除,或死沐褒贈之典,而睿旨曲頒,且有“秦檜誣嶽飛,舉世莫敢言”之語,則先臣之事,蓋可不辨而自明。嗚呼!聖恩垕矣!而時宰之所以進言者,得非以先臣剿虜之功為罪乎?建炎初,偽楚不就北麵,一時肉食者獻方曰:“張邦昌,虜之所立,宜有以尊顯之;李綱,虜所惡,置散可也。”上斂容曰:“恐朕之立,亦非金人所喜。”即聖謨而論之,則先臣之事可明,時宰之言可辟。獨以古人之言,所謂是非至死而後定者,蓋已出於不幸。而先臣之死餘二十年,然後奸邪辟,正論興,九泉孤忠,始遂昭雪,此其不幸,尤可哀也!臣尚忍言之哉!

其他如以不附和議為懷奸,以深入討為輕敵,以恢複遠略為不量彼己,以不事家產為萌異誌,以不結權貴妄自驕傲,此臣又將哀檜之愚,而以為不必辨。謹敘。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