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十 籲天辯誣通敘(1 / 2)

rt 卷二十 籲天辯誣通敘

臣聞天下之不可泯沒者,惟其理之正也。藏於人心,散於事情,雖或晦而未彰,抑而未揚,曖昧而未白,然是理之在人心,自有隱然而不可厚誣者,是故伸屈有時而不同,榮辱既久而自判。昔日之辱,未必不為今日之榮;而今日之屈,未必不基後日之伸也。

臣先臣飛奮自單平,宣、政之間,已著功於河朔。高宗皇帝受密詔,開霸府,而先臣首被識擢。蓋自是而曆官孤卿,專製閫外,未嚐有蚍蜉蟻子之援,獨以孤忠,結知明主,自信不疑。勳名既高,讒惎橫出,而先臣之跡始危矣。是時城狐負恃,勢可炙手,天下之士莫敢一攖其鋒。而先臣之得罪也,何鑄、薛仁輔以不願推鞫而逐,李若樸、何彥猷以辯其非辜而罷,士以百口保任,而幽之閩,韓世忠以“‘莫須有’三字,何以服天下”為問,而奪之柄,最後而劉允升以布衣扣閽,而坐極典矣。一時附會之徒,如萬俟卨則以願備鍛煉,自諫議而得中丞,王俊則以希旨誣告,自遙防而得廉車,姚政、龐榮、傅選之流,變以阿附而並沐累遷之寵矣。夫賞者人之所慕,而刑者人之所甚懼也。豺狼朵頤而當路,顧乃相率而犯之,至於軒冕在傍,睨而不視,是豈人之情哉?其必有大不安於其心,而後不敢為也。蓋非特搢紳之流心知義理之所在,平恕之吏目擊冤抑之莫伸者之為也。而異時同列之將,不敢以嫌疑而不言;衡茅之士,不忍以非位而不言。奪柄而未至於僇,謂未足以懲,猶之可也。朝上匭函,暮拘天狴,風旨之下,淩虐可知,訖不能逭寸草之命,僇及其身,為世大恥。而先臣既歿之後,複有程宏圖者,大書直指,以明先臣之冤。幸而大明當天,讒惎悉殄,而宏圖之言適合聖意,宏圖蓋未敢逆為此望也。然則是理之在人心,蓋如何哉?

紹興更化,逐讒黨,複純州,遠諸孤之在領嶠者。重以念先臣不忘之德意,屬之孝宗皇帝,嗣位之初,首加昭雪。既複其官爵,又錫之塚地;疏以寵命,而祿其子孫;予以緡錢,而恤其家族;給以元業,而使之不糊口於四方;旌以廟貌,而俾有以慰部曲三軍之心。日月照臨,下燭幽隱,雨露沾溉,遍及死生。聖恩洋洋,敻出史諜。蓋自漢、魏以來,功臣被誣,誕謾無實,未有如先臣之抑,及其昭雪之際,眷渥有加,亦未有如先臣之榮者也。聖詔之下,朝闕庭而暮四海,老耋童稚不謀同辭,鹹曰:“此太上之本心,而今皇所以奉承而行之者也”忠憤之氣,固有時而伸,而徇國之臣,亦非奸邪之所能遏也。蓋於是而三軍北首死敵之誌益銳,中原來蘇望霓之心益切,天下抵掌撫足者亦遂少紓其鬱抑之氣。此非臣私其祖之言,天下之公言也。

先臣果何以得此於天下哉?其必有不泯於人心者存,而非可以智力使抑,以其理之正而已。何以明之?汪澈宣諭荊、襄,周行舊壘,見其萬灶鱗比,寂無歡嘩,三軍雲屯,動有紀律,乃竦然歎曰:“良將之遺烈蓋如此!”繼而列校造前,捧牘訟先臣之冤,澈遂喻之以當以奏知之意。此語一出,哭聲如雷,鹹願各效死力,至有“為嶽公爭氣”之語,澈慰諭久之,而啜泣者猶未止也。故先臣複官之旨,亦略敘其歸功之意。先臣禦軍嚴整,雖小犯不貰,非直以姑息結之,而使之然也。即此以明先臣之事,蓋有人心之所同,而不待臣區區之辨。

然先臣之得罪,天下皆知其冤,而不知其所以為冤。請敘先臣之所以冤,而後它可言也。

蓋先臣之禍,造端乎張俊,而秦檜者實成之。俊之怨先成,不一也,而大者有三焉。淮西,俊之分地,趙鼎命之,怯敵不生,迨先臣一戰而捷,俊則恥之,一也。視韓世忠軍,俊迎檜意,欲分其嵬,先臣執義不可。比行楚州城,俊欲興版築,先臣又曰:“吾曹當戮力圖克複,豈可為退保計耶!”俊則怒之,二也。強虜大寇,俊等不能製,而先臣談笑取之,主上眷寵加厚,逾於諸將。先臣於俊為後輩,不十數年,爵位相埒,俊則嫉之,三也。檜之怨先臣,尤不一也,而大者亦有三焉。全家南還,已莫掩於撻辣縱歸之跡,草檄辱國,複汗靦於室撚寄聲之問,以至二策之合,不得輒易大臣之盟。檜之私虜如此,則主和之際,豈容有異議,然先臣一則曰“恢複”,二則曰“恢複”,犯其所甚諱,一也。昔先兄臣甫守鄞,會稽文惠王史浩謂之曰:“方代邸侍燕間,嚐一及時事,檜怒之,輒損一月之俸。”趙鼎以資善之議忤檜,卒以貶死,其謀危國本之意,非一日矣。然先臣誓眾出師,乃首進建儲之議,犯其所不欲,二也。韓世忠謀劫使者,敗和議,得罪於檜。檜命先臣使山陽,以捃摭世忠軍事,且戒令備反側,托以上意,先臣曰:“主上幸以世忠升宥府,楚之軍,則朝廷軍也。公相命飛以自衛,果何為者?若使飛捃摭同列之私,尤非所望於公相者。”及興耿著獄,將究分軍之說,連及世忠,先臣歎曰:“飛與世忠同王事,而使之不辜被罪,吾為負世忠!”乃弛書告以檜意。世忠亟奏求見,上驚,諭之曰:“安有是!既而以詰檜,且促具著獄,著得減死。犯其所深惡,三也。

夫俊以其憾先臣之心,而諂事於檜,檜之憾先臣者,視俊為尤切,唱和一辭,遂啟大獄。況當是時輔之以羅汝楫之迎合,王雕兒之告訐,萬俟卨挾故怨而助虐,王貴劫於私而強從,則先臣固非以淮西之逗留,而先伯臣雲非以通書而致變,張憲亦非以謀複先臣掌軍而得罪也。雖然,淮西之事,禦劄可考也,通書之跡,書已焚矣,惟鍛煉之是從矣。複掌軍之謀,則又取信於仇人之說,而必成於狴犴之內。甚而陳首之事,自甘軍法,以實其方,至行府興獄,雖張俊極力以文致,而其半亦自雲妄矣。明辨皆可覆。嗚呼!冤哉!籲天莫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