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大家一起站了起來,麥克奎生的眼睛追蹤著人群走出餐室,走進浸滿雨水的院子。紅發男人走得很慢,拖著腳步,舉止有點僵硬。那個粗魯的人走在最後,他向後看時遇到了警長的眼光,一走出餐室,他趕快關上了門。某種程度上這種舉動好似意在保護紅發男子。麥克奎生跟著主人走進起居室,麵對著舒適的壁爐。那個姑娘不見了。布勞德裏克無目的地在房裏踱來踱去,分明在進行一場激烈的思想鬥爭,後來他走到警長麵前站住,不經意地問道:“這個故事您沒講多少,還有什麼呢?”
警長藍色的眸子勉強從壁爐的火焰中抬起,他站在原地,回答布勞德裏克的問題:“在我的一生中,我的命令經常支配著一些人的未來,扮演法官的角色很不容易、我不敢說我的決定總是正確,有時候我總是為自己所犯的錯誤而心情沉重。現在我比過去更慎重地采取行動了,任何人都能夠發布逮捕令,困難在於知道什麼時候不這樣做。”
布勞德裏克的臉色愈加陰沉,“如果這個約翰·唐真如您所說,問題出在哪裏呢?”
“如果我沒錯的話,他現在不該是惟一的一個嫌疑犯。”警長說。
一道光迅速地從弗蘭奇·布勞德裏克眼中閃過,臉上的肌肉也抖動了一下。“我理解您是如何贏得您的聲譽了,您是一匹領頭的老狼,麥克奎生。”
麥克奎生點點頭,知道布勞德裏克已抓住實質,他也知道,無論最終結論如何,布勞德裏克不會泄露那個被追捕的人的,這是農場一個最古老的法律——某類人的避難所。如果出了什麼麻煩,布勞德裏克隨時準備以他自己的方式,在農場的範圍內解決它。理解到這一點,麥克奎生起身去拿他的雨衣和帽子。“我要去照看我的馬了。”他解釋著,重又穿過餐室。走進瓢潑的雨中,他聽到屋中某個地方響起瑪麗白拉的聲音,嗓門很高很不安。倉房就在正前方,左側是工人們中午暫時休息的小宿舍,倉房右側越過最遠的畜欄,他又看到了山坡上那片貯放雜物的圍地;不過,盡管他全神貫注地盯著那個地方,陰沉昏暗的天氣還是挫敗了他尋找長腿棗紅馬的企圖。他走進馬廄灰色的長廊,找到一塊幹淨的舊帆布,去擦洗他的小馬駒了。
雜事還沒有做完他就放棄了,離開倉房朝小宿舍走去。一線霧蒙蒙亮晶晶的燈光正在小宿舍的窗上閃爍。試探地推開吱嘎作響的屋門——他不想引起驚奇——他像這塊土地上經過的其他人一樣走了進去。
一個壯實的滿臉皺紋的年輕人從下層鋪上站起來,大膽地叫道:“給您把椅子,先生。”
“謝謝,可我願意站著。”麥克奎生彬彬有禮地回答:“整天在凳子上坐啊坐的。”
“這種天氣也不適合旅行。”那個皺紋很多的年輕人用一種男人的方式營造著讓人願意談話的氛圍。
“唉,別無選擇嗬。”警長說著,把眼光移開。所有的下層鋪都占滿了人,隻有一張上鋪躺著一個人,那個紅頭發的人四肢攤開臉衝上,望著警長的上麵,嘴角叼著香煙。他沒有轉過臉來就懶洋洋地,嘲諷地說道:
“逃犯應該多替那些被任命的政府官員們著想。”
“是的,紅毛,”警長說:“如果他們充分考慮到會在身後留下蛛絲馬跡,我當然不會在意天氣。”
“這個也留下了嗎?”紅毛疑問道,沒介意警長加給他的綽號。
“是的。”
“他太大意了,”紅毛沉思著,“肯定是個半生不熟的家夥。”
“不久我們會知道更多的。”麥克奎生說。沉默又一次籠罩了房間——這是男人們警惕自己的舌頭的沉默。
“到時候了,”皺紋很多的年輕人說:“該去幹活了。”
他打開門走了出去。其他工人站起身慢慢地都跟了出去。紅毛蜷起身,把腿擱在床架的邊上,小心地下到地麵,落地時膝蓋有些僵直。過了一會兒他轉向警長,咧嘴笑了一下:他並不清秀,臉部棱角突出,眼睛是濃烈和呆滯的綠顏色。但是這副麵孔之後是一個不會被錯認混淆的個性,能夠立刻激動起來,有統治欲,極端自信。但他剛才的笑容後麵,麥克奎生感受到了一種頑強的、鎮定自若的挑戰和隱隱的嘲笑。
“他本質上是個壞人嗎?警長,真的很壞麼?”
“我很懷疑,紅毛,”警長說:“並且我希望我能知道。”
紅毛漫不經心地轉過身,離開了小宿舍。他的步態中總有些僵直的影子。麥克奎生在原地扭著身子,轉了一個整圈,再次觀察了屋中的一切。不過這一舉動毫無必要,因為他現在已經知道約翰·唐的身份。“是紅毛,當然。”他咕噥道:“那個大塊頭,有一張好看的臉的孩子與此無關。”
但異常奇怪的是,他所苦苦追求得到的確定無疑的結果卻使他既沒有平常的得意也沒有初始的衝動。當他站在敞開的門旁,一件事透過重重的雨幕更加重了他心中的不平衡之感,在房子的走廊的那一邊瑪麗白拉站在紅毛身旁,向上望著他,用手勢和他談著什麼。紅毛在笑,笑容爽朗。他搖搖頭,一隻手放在女孩的肩上,那樣子在警長看來很自信。女孩的身體輕輕地向後扭著,紅毛轉過身,穿過院子走進一個敞開的棚子裏。麥克奎生專注地為自己心中愈來愈重的疑問找著答案。他也慢慢地走進工棚,消消停停地站住。再多上一時半會不要緊的,即使正義在握,也還會有諸如仁慈之類的東西,這即是問題症結所在。因此,他無所事事地站著,帶著頗有興趣的耐心觀看人們工作。
在一種有秩序的忙亂中他們正在檢修農具。鍛爐前一個人在鐵砧上錘打著一塊鋁色的鋼,另一個人在磨割草刀的刀刃。造工具的木匠把一塊木板劈開。這時候,工頭在對付一個難題。他鑽到一個馬車架子下麵,開始用背往上扛,他結實的肌肉由於緊張而鼓起。助手站在一旁,試圖把千斤頂塞到格高的輪軸下麵,可是馬車架實在太重太龐大,不好對付。工頭放下那東西,四處張望想找個閑手幫忙。他的視線落到了鍛爐旁無精打采,懶洋洋的紅頭發身上,警長注意到工頭平平的麵孔由於冷冷的思慮而繃緊了,不過很快就消失,他招呼另一個人道:“比爾,過來給我搭把手。”
紅頭發意識到他被忽視,臉上凝固的笑意變成了譏諷的笑,他對大家說:“我們肌肉最發達的稻草人老板好像變得虛弱了。”
“可我的舌頭沒有。”工頭看他一眼,輕輕回答。
“你意思是說我的幽默太多,哈?”紅頭發嘟嚷道,笑得更厲害:“老小子,現在你應該清楚力氣很廉價而智力卻很稀少,任何人都能流汗,卻沒有幾個該死的能做好一份計劃。”
被喚作比爾的走上前來幫忙,可是工頭站著沒動,臉色頗為嚴峻,帶著一種更加緩和的注意之態。“說得不錯,”他拖著長腔道:“可是我卻很懷疑這份計劃把人引向哪裏。想想吧,”他溫和地補充一句,“當做一個沒事幹的問題。”
麥克奎生轉身出了棚子間屋裏走去,他低頭避著雨,藍眼睛閃閃發亮:“他本來能夠要求紅毛幫忙抬那個車架,能夠讓紅毛為那條傷腿痛苦,讓我抓住紅毛作案的證據的,可是他沒有,因為他是個守口如瓶的人。紅毛又是怎樣回報這種好意的?他反而激怒工頭,他很了解在這種前提下他是安全的,所以他就用自己刻薄的舌頭去傷害別人。他不考慮後果——還是個小傻瓜,他的信用被玩世不恭所扭曲,但是他若想走正道,機會還是對他敞開的。很難說若是他得到了那女孩,她對他會有什麼影響。她也許會把他拖上正路,假若她沒有,他就會強迫她與他同流合汙。他被戴上一個光環——現在還在吸引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