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頭的是大旗,號角,鞭炮,香亭,彩擔,鑼鼓,旗幟,花籃,樂隊,隨後又是各色的旗幟,彩擔,鬆柏紮成的龍虎和各種動物,鑼鼓,鞭炮,香亭,各種各樣草紮的人,木牌,燈龍……隨後捧著香的吳大畢,袁筱頭,關爺的神轎……二三十個打扮著各色人物騎馬的童男,百餘個新舊古裝的騎騾的童女……隊伍在山穀和大道上蜿蜒著,呼號著,鞭炮聲鼓聲震撼著兩旁的樹木,煙霧像龍蛇似的跟著隊伍一路行進。路的兩旁站立著許多由鄰村而來的男女和過客,驚異地觀望著。他們知道這是為的什麼,但是他們毫不恐懼,他們仿佛已經忘記了不幸的悲劇了。

是哪,就是袁家村和吳家村的人也全忘記了。行進著,行進著,他們忽然走錯了路了。在袁家村和吳家村分路的大道上,隊伍忽然紊亂起來。有一部分人一直向吳家村走去,一部分人在叫喊,警告他們走錯了路。但他們像被各種嘈雜聲蒙住了耳朵似的,仍叫喊著前進。有些人在岔路上停住了。他們警告著,阻擋著後來的隊伍。可是後麵仍有人衝上來。人撞著人,腳踏著腳,東西碰著了東西。辱罵的聲音起來了。有人在大叫著:“往吳家村去!往吳家村去!”

誰叫著往吳家村去呀?袁家村的人明白了:全是吳家村的人!這簡直發了瘋!老規矩也不記得嗎?每年每年,都是先到袁家村的!每年每年都是先把神像在袁家村供奉一天,然後順路轉到吳家村去,而今天,卻有人要先到吳家村了!袁家村的人不是早已殺好了豬羊,預備好了雞鴨?要是給耽擱一天,這些東西還能吃?而且關爺遲一天巡到袁家村,不要多死一些人?該打,該打!袁家村人叫起來了。

“前麵什麼事情呀,這樣的鬧,這樣的亂?”袁披頭和吳大畢驚異的查問著。

“吳家村的人要先到吳家村去,不肯依照老規矩!”袁載良憤怒的回答說,對著站在吳大畢身邊的吳阿霸圓睜著眼睛。

“他們說,老規矩已經被袁家村的人破壞,所以也要翻新花樣哩!”吳阿霸回答說,譏笑的眼光直射到袁載良的麵上。

“這話怎樣講?”吳大畢吃驚的問。他已經有了不好的預感了。

“問你自己!”袁載良的憤怒的眼光移到了吳大畢麵上。“你是村長,你該曉得!”

“不許問!”袁筱頭厲聲的喊住了自己的兒子。

“問你父親去吧!”吳阿霸說,“他是總管老爺哩!”

袁筱頭已經明白了。他的臉突然蒼白起來。顯然這事情是極其嚴重的。前麵的隊伍早已紊亂,喊打聲代替了炮聲和鼓聲,恐怖遍徹了各處。

“就傳令過去,先到吳家村!”他大聲的喊著。

“不行!父親!”袁載良堅決的回答說。“全村的人不能答應!”

“為了兩村的平安!”

“袁家村人寧可死光!”

“抽簽!由關帝爺決定!好嗎,老兄?”袁筱頭轉過頭去問吳大畢。

“也好,老弟,由你決定吧!吳家村人太不講理了!”

“不行!父親!誰也不能答應的!吳老伯曉得自己的人錯了,當然依照老規矩!”

“老規矩早就給你們破壞了!現在須照我們的新規矩。”吳阿霸說著,握緊了拳頭,“不必抽簽!我們比一比拳頭,看誰的硬吧!”

“打死你這惡霸!”袁載良握著拳,跳起來,衝了過去。

“不準鬧!為了兩村的平安!”袁筱頭把自己的兒子攔住了。

“滾開去!你這畜生!”吳大畢憤怒的緊鎖了一臉的皺紋,罵起自己的兒子來。“你忘記吳家村死了多少人了!你忘記今天為什麼要求關帝爺出巡了!……”

“沒有辦法,父親!你可以退步,全村的人不能退步!你看我滾開了以後怎樣吧!”吳阿霸說,咬著牙齒,立刻隱入在人叢中。

尖銳的哨子聲接二連三的響了。打罵聲,呼號聲,到處回答著。隊伍完全紊亂了。扁擔,木杠,旗子,石頭,全成了武器。年輕的從後麵往前衝,年老的和婦女們往後退,連路旁的看客們也慌張的跑了開去,有的人打破了頭,有的踏傷了腳,有的撕破了衣,有的擠倒在的上……山穀,森林,空氣,道路,全呼號著,戰栗著……鮮紅的血在到處噴灑……

袁筱頭和吳大畢已經被瘋狂的人群擠倒在路旁的爛田中,呻吟著,低微的聲音從他們受傷的口角邊顫動了出來:

“關帝爺救救我們兩村的人!……”

關帝爺憤怒的在路旁蹲著,他的一隻眼睛已經受了石子的傷,他的一隻手臂和兩隻腿子被木杠打脫了。他本威嚴的坐在神轎的椅子裏,可是現在神轎和椅子全被拆得粉碎,變成了武器。強烈的太陽從上麵曬到他的臉上,他的臉同火一樣的紅,憤怒的睜著左眼,流著發光的汗……

真正的械鬥開始了。兩村的人都擦亮了儲藏著的刀和槍,堆起了矮牆和土壘,子彈在空中呼嘯著……

瘟疫在兩個村莊裏巡行,敲著每一家的門,但人們開大了門,聽它自由出入,隻封鎖了各個村莊的周圍,同時又希冀著突破別人的土壘。

每個村莊裏的人在加倍的死亡,沒有誰注意到。仇恨毀滅了生的希望。

“寧可死得一個也不留!”吳阿霸這樣說,袁載良這樣說,兩村的人也這樣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