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惡魔伏誅
1
從警三年,我見識過很多的犯罪嫌疑人,也碰到過很多不可思議的案子,可從開始就將辦案人給算計到其中的,還真是聞所未聞的事情。徐睿對於案情的供述,一次又一次衝擊我內心的時候,也讓我發出了無奈的悲歎,當一個人被仇恨蒙蔽了理智的時候,真的是會化身成為一頭魔鬼。
這一點,徐睿用實際行動做出了很好的詮釋。
“馬向陽的死你做出了詳細的解答,王群的死也給我們講述了作案過程,那麼接下來就是朱強了。如果說前兩人的死充滿了詭異的話,那朱強的死完全可以稱之為離奇了。”說到這裏的時候,我先將在看守所監控錄像裏看到的一切複述了一遍。因為這些東西我隻是跟蘇沫談起過,即便是她轉述給了雷大炮以及馬磊,也遠不如我說的更具畫麵感。
果不其然,當我將一切敘述完畢之後,無論是雷大炮還是馬磊,此時都露出了極其凝重的神色,當然那凝重之中也夾雜著強烈的好奇與期待。
“峰哥,你認為朱強的死是最離奇的?”徐睿突然這樣問了我一句。
“難道不是?”我狐疑地問道,“我在拘押朱強的房間馬桶裏麵,看到了一些紅色的液體,那看起來像是鮮血,靠近牆角的床腿兒上麵更是有沾有血跡的小手印兒,而且我還在地上發現了一根頭發,經過檢測那是屬於劉雲的。還有,朱強在臨死之前曾經躲在被子裏瑟瑟抖動了好半天,隨後猛地從床上跳了起來,仰天大吼一聲摔倒在了地上。我在他的嘴角看到一絲黑漆漆的東西,那應該就是頭發。根據監控顯示,從朱強進入房間之後,沒有任何人曾經進去過,那麼你到底是用什麼方式殺死他的?”在我看來,朱強的死比王群和馬向陽要詭異得多。
“這個問題,我現在不能給你解答。”徐睿看了我一眼,隨後將頭低了下去。
從審訊的最開始,徐睿就一直顯得很配合,此時突然表現出了抗拒,讓我們幾人都有些不知所措,麵麵相覷之間都露出了極為疑惑的神色。最終,還是雷大炮說了話:“徐睿,你之前交代的那些足以將你判處死刑,所以你隱瞞也沒有任何意義,倒不如念在同僚一場,將一切做個坦白。”
“雷局、蘇隊、馬隊、峰哥……”徐睿挨個將我們喊了一遍,隨後說道,“我知道自己犯下的罪孽,更知道我罪不可恕,可正是因為這樣我現在才不想說。”
“為什麼?”我問徐睿。
“因為,當我將一切都坦白之後,我就要被收押起來了,但現在我還想出去走走……”徐睿說到最後的時候,眼睛裏麵驀然迸現出了解脫的神色。這種神色的流露,讓我明白了徐睿的想法,所以直接對雷大炮說道:“雷局,讓他去吧,我想當他回來之後,就會將最後的問題交代清楚的。”
“這……”雷大炮露出了難色,顯然有些顧慮。其實我能體會到他的苦衷,徐睿所交代的這些,完全可以判處死刑了,沒有必要答應他的條件去冒險,隻要將他收押起來,我們有一百種方法能讓他開口。況且聽完徐睿的供述之後,我們都很有默契地達成了一個共識,那就是徐睿這個人太可怕了,絕對不能給他任何機會,否則很有可能鬧出無法收拾的亂子。
“雷局,我跟瘋子他們一起去。”蘇沫站在了我這一邊。
“我也去!”馬磊也對我做著聲援。
“算了……”看到我們都應允了徐睿提出的條件,雷大炮擺擺手對著徐睿說道,“還是那句話,我們共事半年,從你入職第一天我就沒有薄待你,所以你也不能辜負我。”
“雷局,您放心,我絕對不會動任何逃走的心思,我隻是想出去走走。”徐睿做完保證之後,又歎了口氣,“因為過了今天,我就再也沒有機會好好看看外麵的世界了……”
這種低吟,讓我心裏十分地淒苦,看來徐睿也並不是完全喪失了理智,並沒有完全泯滅人性,不然他怎麼會在這個時候,流露出對於生活的留戀呢?如果非要究其犯罪的原因,我想就是因為他愛楊婷太深了吧。
“我跟你們一起去,不是有句話叫作有始有終嗎?”雷大炮的話將我拉回到了現實當中,隨後我看到他將警服脫了下來,走出會議室顯然是去換便裝了。
“我們也走吧。”徐睿率先走向了門口。
2
深秋,是一個充滿了感傷的季節,當秋風吹著梧桐葉在半空中翻卷的時候,更是讓這偌大的城市上空彌漫起了一種蕭瑟的悲涼。徐睿望著車窗外沉默不語,包括開車的馬磊、坐在副駕駛的蘇沫,以及托著腮的雷大炮,此時都陷入了深深的沉默當中,讓這輛原本空間寬敞的越野車,變得那麼壓抑和擁擠。
“我想去協和醫院看看……”車開出了很遠,徐睿才輕輕地說了一句。
當車停在協和醫院門口的時候,徐睿輕輕地搖下了車窗,隨後我看到他一直陰鬱的臉上,浮現出了淡淡的柔和及笑容。或許,他是在回憶從前吧?回憶初次跟楊婷相見的場景,回憶著那個改變了他一生命運的女孩兒……我在想,如果我能執掌命運,當初一定不會選擇讓他們相識,雖說他們曾經收獲過甜蜜,也曾經真切地得到過彼此,但最終卻不得不接受如此殘酷的現實。與其這樣,倒不如當初相遇的時候相視一笑,隨後將那場邂逅遺忘在秋風之中,他們誰都不曾走進彼此的生命之中,那就是最美好的相遇。
既是相識,又何必相知?既是相知,又何必相愛?
“接下來我要去孔雀河、八裏橋、老山胡同……”在協和醫院的門口做了短暫的停留之後,徐睿一口氣說出了十幾個地名,出於對朱強死亡真相的條件交換,雷大炮毫不猶豫地全部答應了下來。將所有的地方都轉遍之後,已經是暮色沉沉了,原本我們打算吃些東西的,但是被徐睿拒絕了,他堅持讓我們買了一些熟食,隨後說出了一個地址。當我們驅車來到這裏的時候,發現已經到了郊區,因為位置比較偏遠,加上大多數年輕人都去了市裏買房,所以這裏顯得很是蕭條。華燈初上,正是市區夜生活開始的時候,這裏卻已經閉門鎖戶,格外冷清了起來。
“嘎吱……“低矮的門被推開,徐睿帶著我們一步步走進了一間黑暗的屋子裏麵,當他打開電燈的時候,我們都不由自主地抬起手遮擋了一下,等眼睛適應了光線之後,才仔細地打量了起來。”
“黑暗或許能夠迷惑人的感官,但隻要堅持尋找,哪怕一個燈泡、一支火把,甚至是一根火柴,都能將其驅散,讓一切還原出本來的麵目。”徐睿冷不丁說出這樣一句話,讓我們都是愕然愣了一下,當我轉頭朝他看去的時候,才發現他並不是在跟我們說話,而是望著那張床在發呆。床擺在這間四五十平方米的屋子東南角,上麵有著兩床被子,顯然曾經居住在這裏的並不僅僅是徐睿,從他透著懷念的目光之中能窺探出來,曾經跟他相偎同眠的,很有可能就是楊婷。這間屋子不大,但生活起居用品卻一應俱全,雖說看起來要簡陋一些,不過卻在明黃的燈光下麵蒸騰著溫暖的氛圍,當然如果這裏有女主人的話,會更加溫馨。
“我去拿碗筷……”徐睿回過神,就想要出門。
“咳……”雷大炮始終繃著一根弦,這時候咳嗽了一聲。
“我去找!”馬磊心領神會,走出了房門,很快就端著碗筷返了回來。
“先吃飯吧!”徐睿示意我們坐下。
“吃吧!”雷大炮是個不點都能自燃的炮仗,所以我們誰也不敢先落座,一直到他坐下之後,自己從茶幾上拿起酒杯倒了一杯酒,我們才依次坐了下來。
“徐睿,現在……”我忍不住想問問關於朱強的事情。
“峰哥,食不言寢不語,吃完飯我會給你們一個滿意的答複。”徐睿說完,慢條斯理地咀嚼了起來。這頓飯吃得很慢,而且吃得無比壓抑,隻有雷大炮不時品酒咂嘴的聲音不斷回旋著,除此之外就是我們的咀嚼聲,簡直是讓我如坐針氈。
終於,所有人都放下了碗筷,徐睿在第一時間兌現了他的承諾,站起身說道:“你們跟我來吧!”
門燈,此時已經打開了,走到西麵牆根的時候,我才發現徐睿掀起了一塊石板,如果我沒有看錯的話,我們此時站立的下麵,應該是一個地窖。
“徐睿,你這是什麼意思?”蘇沫問他。
“你們不是想要答案嗎,下去之後就全明白了。”徐睿把話說得不疾不徐。
地窖當中有什麼,我們誰都不清楚,是不是有著危險,也是未知之事。不過既然走到了這一步,那就隻能選擇下去,畢竟這是查出真相的唯一途徑。
“我先下去!”地窖中是有著燈光的,能夠看到下麵是安全的,而且我實在無法抑製住心中的疑惑,於是在蘇沫說了聲“小心”之後,就第一個順著梯子爬了下去。
“怎麼會這樣?”
當我雙腳落在地上,雙目環視過整座地窖的時候,我忍不住驚呼了一聲,後背更是在瞬間泛起了一股子寒意。與此同時,我也徹底明白了徐睿為什麼帶我們來這裏了。因為,這裏真的藏著朱強死亡的真相!
“瘋子,你怎麼了,沒事兒吧?”聽到我的驚呼聲,上麵的蘇沫朝我喊了一句。
“徐睿,怎麼回事兒?”雷大炮的聲音也嚴厲了起來。
“我沒事兒……”回過神之後,我示意他們不必擔心我,隨後略顯驚悸地說道,“你們都下來吧,下來之後就會知道朱強死亡的真相了,徐睿沒有騙我們!”
確認我沒發生意外之後,他們幾人先後下到了地窖當中,跟我剛剛進來的時候一樣,馬磊在看到這地窖的全貌之後,也是忍不住大吃了一驚。
“這怎麼可能?”
“你們兩個到底怎麼回事兒,一驚一乍的?”雷大炮臉色陰沉了下來。
“是啊,這裏不就是擺著一張床,還有一個馬桶嗎,無非就是說有人在地窖中住過,這有什麼奇怪的?”蘇沫也很是困惑。
“雷局,蘇隊,這間地窖本身沒有什麼奇怪的,可如果你們去過去年翻新過的看守所,就不會這樣想了。”馬磊說著看了我一眼,顯然我們的看法是一致的。
“什麼意思,你說明白點兒。”蘇沫追問著。
“我來說吧!”我將話接過去之後,苦笑了一聲,“真正讓我和馬哥吃驚的是這座地窖的格局以及擺設,幾乎跟收押朱強的那間房屋一模一樣。我在剛進入的時候,甚至有種回到了看守所之中的錯覺。”
“唯一的不同,就是這裏更加的潮濕,從水泥的顏色以及空氣中的濕度來看,這座地窖顯然是剛剛完工的,除此之外就再也找不出絲毫的差別了。”
“真的?”雷大炮和蘇沫異口同聲地問道。
“真的!”馬磊點點頭,“收押朱強的那間房子我曾經去過,基本跟這座地窖沒有兩樣,就連牆壁上的水泥毛刺以及攝像頭安裝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這說明了什麼?”蘇沫一時之間沒有回過神來。
“說明,我在看守所監控錄像裏麵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我長歎了口氣。
“具體說一說!”雷大炮點了一根兒煙。
“好!”我點點頭,看了徐睿一眼,隨後說道,“當時我在看守所看過監控錄像之後,曾經問過劉長河,在將朱強收押之前,那間房子是不是進去過人。當時我以為有人以某種高明的手段,留下了誘發朱強死亡的東西,但劉長河卻說,除了兩天前更換過馬桶之外,並沒有任何人進入過那裏。既然沒有人進入過那裏,為什麼會出現小血手印兒,為什麼馬桶之中會有血色的液體,為什麼在朱強死亡的位置又會發現了一根屬於死者劉雲的頭發,當時我死活都想不明白,但是現在我懂了。”
“為什麼?”蘇沫問我。
“因為,我所看到的那盤監控錄像帶,根本就不是看守所裏那個監控所記錄的,而是用這個拍攝下來的!”說著,我朝著頭頂的攝像頭指了指。
3
“你是說,你所看到的一切,其實都是徐睿在這地窖之中錄製出來的?”蘇沫總算是轉過了彎兒。
“徐睿,我沒有說錯吧?”我沒有回答蘇沫的問題,而是轉向了徐睿。
“是的!”徐睿點點頭,隨後饒有興致地望著我,“峰哥,既然在你看到這地窖的第一時間,就猜到了真相,那麼你能不能嚐試著還原一下我的作案過程?”
“當然可以!”
工作之餘,我最喜歡翻閱的就是推理性的卷宗,這不僅能夠拓展我的思維,更是對我的工作頗有助益,所以我沒有拒絕徐睿,直接做出了推測。
“首先,我想問你一個問題,請你如實地回答我!”
“知無不言!”徐睿點點頭。
“劉長河說在收押朱強的前兩天,那間收押室曾經換過馬桶,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其中一名工人就是你吧?”在進入地窖之前我不會做出這樣的猜想,可現在我基本能夠確定了。
“是我!”徐睿承認了以後又問我,“那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要那樣做?”
“因為,你需要去查看那間收押室的格局,從而將其複製出來,就像我們此時所在的地窖中一樣。”我極為篤定地說道。
“正確,繼續吧。”徐睿說道。
“好的!”我點點頭,繼續說道,“在你進入看守所查看那間收押室之前,朱強還沒有被抓住,我想這並不是因為他也具備反刑偵的能力,而是因為你在暗中幫助他。”
“是的!”徐睿痛快地承認了。
“而且,你在幫助朱強的最初,他是不信任你的對不對?”
“對!”
“等等……”徐睿剛點頭,話就被蘇沫給打斷了,隨後她問我,“你怎麼知道朱強是不信任徐睿的,既然不信任那他為什麼又配合徐睿在這裏錄製了監控錄像?”
“蘇隊,你不要著急,聽我慢慢說。”從我認識蘇沫開始,她就是一個急性子,這麼多年過去了一點兒都沒有改變,所以我隻能安撫她一句,解釋道,“馬向陽的死亡,原本我們是打算低壓處理的,但是因為從花園之中挖掘出了那麼多的屍體,所以沒有辦法隱瞞了。而且挖掘出那些屍體的時候,是在案發的第二天,那個時候徐睿正計劃著怎麼殺死王群,所以他沒有時間去找朱強。換句話說在那個時間段,在這起案子傳得沸沸揚揚的時候,朱強正在一個人承擔那種恐慌。”
話說到此,我盯住了蘇沫的眼睛:“如果換作你的話,那個時候突然有人上門說要幫助你,你的反應是什麼,是直接相信他,還是會揣測對方的動機?”
“當然是後者!”蘇沫毫不猶豫地說道。
“這就是了!”我點了點頭說道。
“那他又是怎麼打消疑慮的呢?”
“我暫時隻想到了兩點。”我重新轉向徐睿說道,“第一是徐睿的警察身份,隻有亮明了警察身份,朱強才會真正相信他。至於第二,應該就是交換。”
“交換?”馬磊也問了一句。
“是的,交換!”我點點頭,“你們想想看,在馬向陽和王群都死亡之後,朱強一定是提心吊膽的。這個時候一名警察突然找上門,對於他的處境來說,無異於雪上加霜,他的本能反應會猜測是不是來抓他的。但是徐睿本沒有那樣的心思,所以就說出了會幫助朱強逃脫警方的抓捕,但是作為交換,朱強必須把他跟馬向陽以及王群相互勾結的證據給交出來。”
“不,你這樣說是不合理的!”蘇沫對我的話提出了質疑,“如果馬向陽和王群僅僅是被抓捕了起來,要那些證據或許還有用,畢竟需要充足的證據鏈來將他們定罪。但我們都知道那個時候他們已經死了,況且還是徐睿殺死的,那他要那些證據又做什麼?而且通過徐睿的供述,我們可以看出來他幾乎將這個局設計到了完美的地步,既然他當時如此小心謹慎,又為什麼冒著風險去跟朱強做交易呢?”
“換作一般的犯罪嫌疑人,或許不會跟朱強做交易,可徐睿一定會去的。”對於這一點,我不會有絲毫懷疑。
“說說你的理由!”雷大炮也忍不住了。
“因為,你們都低估了徐睿對於楊婷的感情。”看到徐睿依舊保持著沉默,我繼續說道,“我們常說,喜歡一個人就要包容對方的一切,但同時還有一點是戀人彼此之間會做的,那就是了解對方的過去。當然,當今社會的大環境下,很多人去了解對方的過去,並不是為了更好地愛這個人,而是為了去弄清楚對方有沒有什麼地方在欺騙自己,是不是值得托付終身等負麵的東西。但是徐睿不同,他想要了解的是楊婷的所有,是為了去窺探當初楊婷到底遭受了多少磨難,從而在以後的生活中能對症下藥給她更好的愛與嗬護。當然,在我的猜測中還有一點,但我不確定徐睿跟朱強的交易中,有沒有包含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