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林子互相看了看。司機確實還不見蹤影,到前麵路口看看也好。時間那麼晚了,如果不早點到林子的舅舅家,恐怕晚上就回不來了。於是采納了她的建議。
“你到哪兒呢?”年輕女人又問前麵坐著的中年人。
“我也到青山,住在那兒。”
“那一起走吧。如果能攔輛車,正好坐下四個人。”
中年人看看手表,也答應了。
於是我們四人一起下了車。順著這條路望去,前後左右都沒有任何車輛、行人,這根本不像是10點多的城市街道,就算是淩晨,也會偶爾有車輛通過的。現在是怎麼了呢?路上除了我們,居然什麼也沒有。
我們沿著81路的路線向前走著。一路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走過了一個路口,仍沒有看見一輛車,也沒有看見沿著這條路跑開的司機。年輕女人說她在一家公司做文員,這麼晚下班還是第一次,一路上幾乎都是她在跟我們說話。那個中年男人一直比較沉默,總是緊緊地把那個手提包抱在胸前。走到第二個路口時,終於看見了人群。一輛救護車從我們身後呼嘯著開過去。奇怪了,剛才怎麼不見救護車呢?好像是突然冒出來的。
“前麵好像發生車禍了。”年輕女人說。
的確,前麵的路邊,停著一輛貨車,一輛警車,貨車正撞在路邊的電線杆上,車頭已經變形,不知道司機怎麼樣了。我們加快了速度,向那裏走去。大概是深夜的緣故,圍觀的人並不多。然而總覺得奇怪,這些人,這些車,是什麼時候冒出來的?我們走了這麼久,總應該看見一個兩個,但是剛才卻一直走在無人的道路上,這真讓人想不通。
走近以後,我們看見醫護人員正從駕駛室裏把司機抬出來,放在地上的擔架上,進行基本的搶救。當我們看清司機的臉時,不由得毛骨悚然。
他正是剛才在公交車上第一個下車的年輕人。不會是剛下車去送貨,就……
幾分鍾後,搶救停了下來。其中一個醫護人員無奈地搖了搖頭,對交警說:“不行了。”然後將人抬上了車,又呼嘯著離開了。旁邊幾個人議論紛紛。一個聲音傳入我們的耳朵。
“都一個多小時了,能不死嗎?”
一個多小時?!我看見林子的臉一下子變得慘白,年輕女人和中年男人的臉色也不好。
從那個年輕人下車到現在,不過是二十多分鍾,而車禍卻發生在一個多小時前,也就是說……
“我們還是走吧。”一直沒開口的中年男人突然驚慌地說道。
於是我們匆匆地離開了事故現場。此後的路上,大家一直沉默著。很快,我們發現,路上又變得一個人、一輛車也沒有了。
“剛才那個……”林子的聲音有些顫抖,“不會是鬼吧?”
“不知道……大半夜的別說那個字。”我也有點害怕。
“據說十字路口經常會遇到鬼魂,”年輕女人幽幽地說,“如果我死了,大概也會在十字路口走來走去吧。”
不知道她為什麼會突然說這種話。從剛才看到貨車司機開始,這個年輕女人和中年男人似乎都變得有點不對勁了。
“不管怎麼樣還是不要死的好。”中年男人說,“比如我吧,其實已經半年多沒工作了,可是我都不敢跟老婆說,因為她也下崗一年多了。每天早上我假裝去上班,其實是在找工作。我也根本不趕時間,隻是老婆如果看我這麼晚還不回家,會打電話到公司去問,那就糟糕了。我已經四十多歲了,還是一事無成,家裏小孩上學的學費都是借來的,有時想想真不想活下去。也想過自殺……”說到這裏,他突然停住,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臉色突然變得十分難看。他慌忙打開自己的手提包,從裏麵拿出一個瓶子。那是一罐透明的液體,盡管蓋子塞得很緊,還是能隱約聞到汽油的味道……
他似乎鬆了一口氣,“還好,還好,幸好瓶子還是滿的,還沒有用……”
“其實,”年輕女人說,“我和你也差不多的。我和男朋友……應該說是以前的男朋友了,是從小一起長大的,我們上同一個小學,同一個中學,高中時也約定好考同一所大學,最後也真的如願了。但是大學畢業的那天,他卻告訴我,他在大學裏早有了另一個女朋友,而我居然一直沒有發現,他們已經相處了半年多。我和他分手了,但是分手以後不知道為什麼總是忘不了他。就在前幾天,聽說他和那個女人一起外出旅遊時,發生了事故,兩個人都死了。如果那個人還在這世界上,即使不是我的男朋友了,心裏總覺得還有個牽掛,至少這個人還在。但是他現在已經死了,我好像一下子失去了活著的意義。我今天剛剛去了他家,出來以後,過馬路時很想向哪輛車撞上去,死了算了。幸好當時看見這輛回家的公交車,才沒有做那樣的傻事。”
我現在真的覺得兩個人有些不對勁了。這個晚上怎麼了,他們怎麼突然開始講起自己的這些事?林子和我攥在一起的手都開始變得冰涼。此後我們就一直在路上走著,我幾乎不敢和這兩個人說話,心裏焦急地盼望著能出現一輛出租車,趕緊辦完今天晚上的事,然後回家。
但是我們始終沒看見任何車輛。又走了十多分鍾以後,突然路邊的遠處出現了一點火光。那裏著火了嗎?我們停下來,向那裏張望著,那似乎是一棟樓房的樓頂。
“是那裏……”中年男人呆呆地望著那點火光,低聲地喃喃自語道,“怎麼會?不是沒用嗎?怎麼會這樣……”
接著,他突然向那個方向跑去,很快消失在建築物在地麵投下的黑暗之中。
“他不會也是……”林子低聲在我耳邊說道,聲音比剛才顫抖得更厲害了。
我們不約而同地看了一眼同行的最後一個夥伴。年輕女人一直低著頭,頭發垂下來遮住大半個臉,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我們刻意和她保持著距離,不住地用眼角觀察她的動靜。我和林子的手心都在不停地冒汗,時間越長,兩隻手越像是要粘在一起。
走了一陣,林子終於忍不住了,她站住,拉緊了我,對年輕女人說:“你不會也已經死了吧?”
她抬起頭,似乎林子的問題在她意料之中,她笑著向我們伸出手來,“摸摸我的手。”
我壯著膽子伸手摸了一下,是溫熱的。
“是熱的。”我對林子說。她也伸手去摸了一下,然後舒了一口氣。
“不好意思。”林子笑了,“主要是剛才……嗬嗬。”
年輕女人頗為理解地點點頭,“要是我,也會懷疑的。啊,終於有車了。”
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我們看見一輛出租車遠遠地開過來。這對我們來說無疑是最大的安慰。而且,上帝保佑,還是空車。我們連忙伸手去攔,車輛在我們麵前拐了個彎,然後停下。
我們分別坐上了車的後排,年輕女人坐在最裏麵,我和林子坐在外麵。
“到青山。”林子說。
然而上了車才發現,應該讓年輕女人坐在外麵的,她比我們要先下車。但是車輛已經啟動了,隻有到時候我和林子下車讓她出來。我看了看表,11點過一點,現在似乎離青山也不遠了,說不定還能趕最後一班公車回去。車上我們都沒有說話,也許大家都有些疲憊。
幾分鍾後,到了年輕女人說的那一片住宅區。林子急忙叫司機停車,說要下一個人。
我們打開車門,我先下了車,然後是林子,最後是那個年輕女人。她出來後,我和林子又上了車。但是這時,司機突然很奇怪地回頭看我們。
“怎麼又上來了?”他問。
“沒有啊。”林子一時沒反應過來,但是很快,她猛地看向我,一張臉霎時變得慘白。
我們回頭看去,在車輛後方的道路上,根本沒有那個年輕女人。
我努力向司機擠出一個笑容,“沒什麼,看錯路了,還是到青山吧。”
我不敢告訴他,其實剛才,還有第三個人。
……
“你是說,你又做噩夢了?”張生頭也不抬地說。
“嗯。就在公車上,睡著的那麼一小會,做了這個噩夢。到站的時候林子叫我,才發現隻是個夢,虛驚一場。不過後來海報終究還是沒送到那個人家裏,剛一下車,林子的手機就沒電了,找不到那個人的電話號碼,隻好下次再送去。後來我們到她舅舅家拿了東西,然後就一起回來了。”
張生抬起頭,仔細地盯著我的臉看了一陣。
“不,你不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做夢的。”
“什麼意思?”
“晚上你根本就沒和林子出去啊。晚飯後你就回來了,說很累想睡一覺,然後就睡著了。”
我驚訝極了。
“怎麼會呢?我明明記得和於思坐在那個咖啡店裏。快吃晚飯的時候,林子打電話來,說要我們在那裏等她,再然後於思回了寢室,我就和林子一起出去了。”
“你下午6點多回來後,說是有點累了,就睡了,你看,”他指了指床上的被單,“你睡過的痕跡都還在的。”
的確,床單上有一個皺皺巴巴的人形,枕頭中間深陷下去。而早上我出門之前,明明是整理好了的。可是我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我下午6點多曾經回來過。我隻記得,和林子坐最後一班車回來以後,看見張生正在桌前看書,就沒說話,直接躺在沙發上休息了一下,再醒來時已經是深夜1點多了。
“那麼,我應該在床上醒過來才是,為什麼會在沙發上呢?”
“你的確是在床上醒來的,大概就是半個小時前,你起來倒了杯水,喝了幾口,迷迷糊糊又倒在沙發上睡著了。水杯現在還在茶幾上呢。”
我麵前的確有個水杯,裏麵剩下淺淺的一層水。
“我覺得,你的問題真的很嚴重。”張生憂慮地看著我,“要不要考慮去看一下醫生?”
我靜靜地想了一下,隱約覺得,我似乎在下午6點多回來過,然後躺在床上睡著了,我可能也確實喝過水。
“可能是我最近休息不好吧,噩夢做得太多,所以精神有點恍惚。過一陣看看再說吧,實在好不了就去看醫生。”
“或者開點安神的藥先吃著也行。”
我點點頭,沒再多說什麼。又困又乏的感覺仍然沒有散去——即使按照張生所說,我已經睡了六七個小時。我去洗了個澡,出來時看見張生放在沙發上的背包。
“你今天沒去上課?”
他沉默了一下。
“嗯,沒去。”
“怎麼不去呢?”
“突然不是很想去,就在家裏待了一天。”
“哦。”
我拖著疲倦的身體,倒在床上,連動也懶得動一下,就這樣睡著了。
半夜我醒來過一次,蒙蒙矓矓聽見窗外有雞在叫。我翻了身,從床頭櫃上拿起手機看了看,上麵的時間顯示是淩晨4點多。而張生仍然坐在房間一角的桌前,不知道是在看書,還是埋頭睡著了。我的隱形眼鏡早已摘下,眼前模糊一片,看不清張生的樣子,隻感到台燈的光十分刺眼。我說:“張生,你聽見雞叫了嗎?”
他沒有回答。而我實在太困,抬起右手放在額頭上,遮住一部分光,接著睡過去。
第二天早上,鬧鍾響了。我剛一醒來,便想起淩晨看見張生還沒睡覺的事。接著,我發現,我的頭再次放到了床的尾部,而腳正放在枕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