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魂行道 第十五章 魂行道(3 / 3)

我急忙推醒張生。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

“幹嗎?”

“你睡覺的時候有沒有看見我頭和腳顛倒過來?”

“什麼頭腳顛倒……”他的眼睛又快要合上了。

我又用更大的力氣推他。

“我今天醒來又是這樣了。”

他的眼睛總算是睜大了一些。他看看我,明白了我說的意思。

“那你做噩夢了嗎?”

“沒有。”

“那有什麼關係。你本來睡覺就不是很老實。”

不對,在此之前,我睡覺一直都很安穩,連被子也沒踢過,臨睡前什麼樣子,醒來就是什麼樣子。然而張生又睡著了。已經8點了,我急匆匆地從床上下來,衝到衛生間裏,洗臉、刷牙,然後穿好衣服。我心裏很不安。非常非常不安。為什麼,一連兩個早上,我醒來時都是頭腳顛倒著?這與那個夢有關係嗎?薑為說,睡覺時別把腳放在枕頭上就行……接下來,會不會又發生些什麼……

我拎著在樓下小吃店買來的早點,一邊吃,一邊沿著東湖向學校走去。一路上總是碰見晨練的人和騎自行車的人。今天並不是一個好天氣,一大早就陰雲密布,即使是東湖邊也沒有一絲風。在這樣的天氣裏,我總是渾身不適,上腹部的肌肉痙攣著,呼吸也很不順暢。好像有什麼一直在身體內部,沉甸甸地拽住五髒六腑一般。我走在路上好幾次都在猶豫,今天要不要去上課,但是想來想去,卻發現自己已經走了很遠的路,學校就在前麵不遠處,於是又強忍下來。

好不容易,終於到了宿舍樓底下。門口站著一群人,正圍著一個地方指指點點,一輛警車停在門口。發生什麼事了嗎?我看了警車一眼,裏麵沒有人。我接著走到那群人旁邊,從縫隙往裏麵看,發現地上有一個人形的圖案,是用粉筆畫的。這種情況我很熟悉,電視裏經常看見,是發生了凶案的現場。怎麼,難道這裏發生了什麼?旁邊的人議論紛紛,我站在一旁,聽了半天也沒聽出個所以然來。胸口實在悶得不行,於是站了一陣,就走上樓去。

“你的臉怎麼白得這麼厲害?”於思看見我,驚訝地問。

我無力地笑笑,“有沒有水?”

她連忙給我倒了一杯。

“可能有點暈吧,今天天氣很悶,再說也沒休息好,半夜總是醒……我跟你說,早上我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又是頭腳顛倒著。”

“又做那個夢了?”

“夢倒沒有做,因為昨天晚上根本連睡都沒睡好。張生一直坐在桌前看書,燈開了一晚上。半夜醒過來還聽見雞叫。”

“不會吧,雞叫也能吵醒你?”

“可能是睡得不安穩,先醒了,然後碰巧聽見了雞叫。對了,樓下怎麼了?”

“張師傅死了。”她說。

天蒙蒙亮的時候,203寢室的女生賈梅就已經醒來,和平時一樣,她穿好衣服洗完臉,就要去東湖邊跑步了。賈梅走到一樓,正打算叫收發室的張師傅開門的時候,發現宿舍的大門已經打開,張師傅不知道哪裏去了。接著,她看見門外不遠處的路邊躺著一個人,一動不動。這個人穿著背心、短褲,腳上隻穿著一隻拖鞋,而另一隻被丟在了門口。賈梅第一眼就知道,這不是一個醉漢。他麵朝下躺在地上,沒有一點活人的氣息。當時她第一個念頭就是,他是不是暈倒了?賈梅緩緩地走過去,蹲下來查看。這時她立刻發現,這個人就是宿舍樓下看門的張師傅。於是她叫了一聲“張師傅”。但是地上的人沒有回答。她又伸手去推,摸到了張師傅已經變得冰冷的胳膊。

賈梅開始覺得有些不對,她用了很大的力氣,將張師傅的身體翻過來。不久後,203寢室的女生們被驚惶失措的賈梅叫醒。她喘著氣,一隻手扶著門框,全身顫抖著說:“快來人啊!張師傅死了!”

警車和救護車幾乎同時到達。張師傅的屍體被一大群學生圍著,據說臉上的表情極其可怖,眼睛睜得很大,嘴也張得十分誇張,臉上隱約透著青白的顏色。當時在場的人聽見警察作出初步的鑒定,認為死者是心髒病發而猝死,死亡時間大概是淩晨3點左右。早上7點多,屍體被救護車運走,警察則留下對學生進行問話。

我目瞪口呆地聽於思講完這些,仍然有些不敢置信。昨天,我還看見張師傅好好地坐在收發室裏看報紙,今天怎麼就死了?而且,張師傅的身體一向很好,還經常幫我們拎行李,一口氣爬上五樓都不在話下,這樣的人,怎麼會有心髒病呢?

“別想了。”於思說,“走吧,快上課了。”

我點點頭,這時猛然發現,從剛才開始,寢室裏就一直少了個人。

“林子呢?”我問。

“昨天晚上就沒回來,大概在舅舅家過夜了吧。現在說不定已經在教室裏了。”

“你說什麼?”我的心髒一下子怦怦地狂跳起來,“你說昨天林子去了她舅舅家?”

於思奇怪地看著我,“昨天不是你們兩個一起去的嗎?”

“等一下,”我深吸了一口氣,“於思,我問你,昨天下午,我們是不是在一起喝咖啡?”

“是啊。”

“一直喝到下午6點多?”

“差不多是這個時間吧。”

“然後呢?”

“然後林子就打電話來,說要你陪她去舅舅家拿東西。當時我說想回寢室,就不去了,然後你們兩個就出去了。”

怎麼會是這樣?張生昨晚明明說,我是下午6點多就回去了,然後睡了一覺,我好不容易相信了他,現在,於思又說,我昨天的確是和林子去了林子舅舅家。究竟哪一個才是真的?難道,我又在做夢?

對了!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昨天林子是帶著張韶涵的海報出去的,那麼,如果張韶涵的海報還在寢室裏,就證明張生的話是對的;如果不在了,就證明林子的確是去了舅舅家。

於是我抬頭向林子的床上看去。

原本貼在牆上的海報,現在已經不見了蹤影。那裏是空白一片,隱約可見透明膠的痕跡。

“難道我不是在做夢……”我呆呆地看著於思,她一臉的莫名其妙。

“怎麼了你?你在說什麼啊?”

我完全糊塗了,發現張韶涵的海報不見了之後,就更加糊塗了。海報不見了,加上於思的話,說明昨天,我確實陪林子去了她舅舅家。那麼,張生說的是假話了?他為什麼要說假話?但是,難道他真的說了假話嗎?

“哎,算了,邊走邊說吧,快遲到了。”於思打斷了我思緒。我看了看手表,的確快遲到了。我拿起書本,和於思一起走出門去。

樓下那個用粉筆畫的人形仍然在地上,好像具有了某種生命一般,躺在那裏說“我就是以那樣的姿勢死掉的”。

張師傅,他為什麼會在淩晨3點醒來?是什麼讓他決定打開門走出去?如果隻是單純的心髒病發,他的一隻鞋為何會丟在門口?

想到這些問題,以及可能成為答案的答案,我的後背就開始發冷。然而這種不安的感覺,卻不是從剛才開始的,也許是很早很早以前。

我們到達教室的時候,已經開始上課了。我和於思躡手躡腳地走進去,為了不引人注意,坐在了最後一排,但老師還是給了我們一個責備的目光。我打開筆記本,卻完全無心聽課,而是一直用眼睛從第一排掃描到最後一排。

“林子不在教室裏。”我低聲對於思說。

於思也挨個看了一遍,然後點點頭,“確實沒來。不過別擔心了,她舅舅家那麼遠,說不定她現在正在趕公車過來。”

她提醒了我。的確,林子舅舅家遠在青山區,坐車要一個多小時才到學校,她不來上第一節課,也是合理的。

我開始等待,等待林子急匆匆地從外麵進來,然後吐一下舌頭,笑著說:“我遲到了。”

但是第一節課、第二節課都過去了,林子一直沒有出現。中午,我和於思在食堂吃了飯,在寢室待到下午2點上課。最後,下午4點半下課時,仍然沒看見林子。

寢室裏,我拿出手機,給林子撥了一個電話,但是她關著機。我開始有些焦慮,一言不發地坐在床上。

“沒事的,她可能就是在舅舅家待了一天。”於思安慰我說。

“我真的……昨天和林子一起去舅舅家了?”我猶疑著開口。

“對了,我還沒問你呢,早上你莫名其妙地說什麼做夢,是怎麼回事?”

“我現在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我對於思講起了昨天和林子一起出去,在公車上做夢,接著回到家裏,睡了一覺醒來,卻被告知,我從來就沒和林子一起出去過,我是從6點多就開始做夢了。

“本來我都相信了張生的話,以為自己的確在做夢,但是今天你卻告訴我,我和林子昨天晚上去了她舅舅家。”

“我也有點糊塗了,”於思一臉迷惑地在我對麵坐下,“可是昨天你的確和我一起喝過咖啡,而且昨天林子也確實給你打了電話的,對了,你看看你的手機上,有沒有昨天林子的電話?”

對啊,我怎麼沒想到。我快速地拿出手機翻看。果然,昨天下午5點47分,有一個和林子的通話記錄。

“有。這麼說,昨天的確和林子出去了。但是張生又為什麼要騙我呢?”

於思低頭思索了一陣,然後說:“我覺得,倒有一個可能,張生沒騙你,而你也確實接到過林子的電話。”

“那不是互相矛盾嗎?”

“不矛盾。是這樣的:你昨天下午接到林子電話以後,就在店裏等她,之後她也來了,你們出門去的時候,你突然不想去了,於是就回了家,然後睡著。林子一個人去了舅舅家。因為你下午才和林子見過,所以回家後做了一個關於林子的夢,也不奇怪。這樣就可以解釋,為什麼我說你和林子出去過,而張生又說你6點多就回家了。實際上,我也不清楚你昨天晚上到底和林子出去了沒有,當時你接完了林子的電話,我就回學校了。”

於思說得有道理,很可能是這樣的。如果假定為張生和於思說的都是真的,那麼就隻有這一種可能:林子是一個人去的舅舅家。

我的心裏一陣釋然。但同時另一種不安又冒了出來:我不會真的有些精神恍惚吧?

“等林子來了,我再問問她就知道了。”我說。

晚飯後,我回到家裏。張生又比我早回來,我下意識地看了看他放在沙發上的背包,看樣子今天是去上了課的。

“我們宿舍的張師傅死了。”我對張生說。

“啊,什麼時候死的?”

“說是淩晨3點左右吧,心髒病發作。”

“哦。真沒想到。”

我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陣他的臉。我說:“張生,你最近有點不對勁。”

“為什麼這麼說?”

“你最近不愛跟我說話了,而且……還有點……說不上來。”

“是嗎。可能是最近要寫的論文鬧的,有點心煩。”

我沒再說話了。但是我覺得,張生的不對勁,不僅僅是論文的原因。但又是為什麼呢?他變得讓人難以琢磨。每次看到他,都覺得有什麼東西在他的身上,沉甸甸地壓著。他開始變得對周圍的事情漠不關心,包括剛才說到張師傅的死……

想到這裏,我心裏突然好像有什麼東西閃了一下。

剛才,張生聽說張師傅死了的時候,為什麼會說那樣一句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