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筆隨身四十年,是非非是萬千千。
一家溫飽千家怨,半世功名百世愆。
紫授金章今已矣,芒鞋竹杖任悠然。
有人問我蓬萊路,雲在青山月在天。
可是,還沒等張伯端來得及穿上“芒鞋”,柱上“竹杖”,迎著“雲月”、“青山”,踏上“尋仙”、“問藥”的“蓬萊路”,朝廷就因他焚燒公文,觸犯刑律,把他抓了去充軍嶺南。
以後,張伯端在一位將軍的帳下掌管機要,輾轉桂林、成都之間,但在鳳州(今陝西省鳳縣)又因觸犯當地太守,受到黥刑和流放的處分。
晚年,張伯端將自己的修煉作品結集成書,取名《悟真篇》。內中所闡釋的“內丹理論”,框架大致如下:
一、關於“內煉”的原料。
“體外煉丹”的原料有鉛、汞之類,“體內煉丹”的原料則是“元神”與“元精”。
張伯端認為:元神,乃人之先天之性,非意慮欲念之性;元精,乃人之先天之精,非淫佚所感之精。元神居於心宮,元精藏於腎府。
在“五行學說”中,心屬火,腎屬水。用卦象來表示:心火為離(),離火屬陽,但陽中有陰,此乃陽中之“真陰”,即心中之“元神”;腎水為坎(),坎水屬陰,但陰中有陽,此乃陰中之“真陽”,即腎中之“元精”。
“元神”與“元精”作為“內煉”的原料,早已在體內存在著,隻是先天之性的“元神”,平時總為後天的“意慮欲念之神”所蔽;先天之精的“元精”,平時總為後天的“淫佚所感之精”所隱。所以,要用它們來做“內煉”的原料,就要有辦法先到體內去“采取”。
二、“內煉”第一步:采藥
采藥,即從體內將“元神”與“元精”采取出來,作為“煉丹”之“藥物”。
張伯端說:“元神現則元氣生,元氣生則元精產”。
“元神”這種東西,平時像“烏雲籠月,灰塵蒙鏡”一般,一旦撥開雲霧,拭去灰塵,“元神”就會像“月亮”和“明鏡”那樣顯現出來。
“元神”一旦顯現,沉睡的“元精”就會在體內覺醒!
覺醒的“元精”在腎中由下而上萌動,顯現的“元神”則由心往下直透,二物在“黃庭”(即腹中)相遇,如同一對夫妻一樣結合交媾,就會引發“元氣”(指先天之氣,非口鼻呼吸之氣)的產生,這就是“內煉”之“藥物”。
心在上,屬離火,火性本是上炎,而火中之“真水”(陽中之“真陰”,心中之“元神”)卻能向下滲透;腎在下,屬坎水,水性本是下降,而水中之“真火”(陰中之“真陽”,腎中之“元精”)卻能向上蒸騰;因此,張伯端又把這個“采藥”的過程,稱之為“顛倒坎離”。
由此看來,讓“元神”得到顯現,是“體內煉丹”的出發點。那麼,怎樣才能做到這一點呢?
張伯端認為:關鍵在心靜。
他說:“心者,神之舍也”,“心靜則神全,神全則性現”,“精氣神之所以為用者,心靜極則生動也”,“能靜則金丹可坐而致也,但難耳!”
張伯端認識到:人心難靜。人們平時在生活中,“百事集之,一念未已,一念續之,盡日之中全無頃暇”。人之求靜,猶如一位顛簸在“欲望之海”、朝著彼岸奮力航行的船夫,即便幡然醒悟,掉轉船頭回家,又豈能說到就到?那是必須用一段時間,去努力和爭取的。
張伯端把“入靜”的修煉功夫,分為“平時”與“打坐”兩種——
但於一念妄生之際,思平日心不得靜者,此為梗耳。急舍之,久久純熟……平日提百萬強兵,但事至則理,退則休,亦可為靜之本。以此靜心應事接物,誰雲誤事?實自靈耳。
故曰:以事煉心情無他。鏡能察形,不差毫發,形去而鏡自鏡。蓋事至而應之,事去而心自心也。
靜坐之際,先行閉息之道。閉息者,在夫人之一息未際而一息續之,今則一息既生而抑後息。後息受抑,故續之緩緩焉,久而息定。抑息千萬不可動心,動心則逐於息,息未止而心已動矣……
念之生也,感物而動爾。定中覺目有所睹,則神役於目矣,急收而返於內。耳有所聽,神役於耳矣,急收內聽。其他皆然。
後人又將這一階段稱為“築基”,就是“打基礎”。“築基”的方法是:“調神”、“調息”、“調精”,三者統稱為“煉己”。
“采藥”是通過“入靜”調動“元神”與“元精”的功夫,這種功修煉到一定程度之後,腹部就會慢慢發熱(“丹田火熾”),產生氣流(“穀海波澄”),並且沿督脈上行(“夾脊如車輪”),這就是“產藥”的景象,說明“體內煉丹”的“藥物”已經生成。
三、“內煉”第二步:搬運
“內藥”生成之後,還要把它運到“爐鼎”中去燒煉。那麼,“體內煉丹”的爐鼎在哪裏呢?
張伯端說:“黃庭”為鼎,“氣穴”為爐。“黃庭”正在“氣穴”之上,縷絡相連,是為“爐鼎”。
“黃庭”和“氣穴”,都在腹部,它們的具體位置,隻有練功的人才能在實踐中親身體會,語言是很難講清楚的。正如張伯端所說:“要須知夫身中一竅,名曰玄牝。此竅者,非心,非腎,非口鼻,非脾胃,非穀道,非膀胱,非丹田,非泥丸。”
“內藥”生成,要從“督脈上升”,從“任脈下降”,送入“鼎爐”(腹部)進行烹煉。張伯端將這一“搬運內藥”的過程,也稱作“周天”或“子午周天”。因為,古人以“一日一夜為一周天”,一天之中,夜半為子時,日中為午時;同時,將十二地支中的“子”配“腎”,將“午”配“心”。“內藥”送入“鼎爐”的過程,要經曆“腎(子)”和“心(午)”,所以,這一過程,也稱“周天”或“子午周天”。
張伯端認為:“內藥”在“周天搬運”過程中,要講究“火候”。
所謂“火候”,就是指什麼時候火要大一點,什麼時候火要小一點。大一點的火叫“武火”,小一點的火叫“文火”。武火者,指呼吸之氣急重吹遍;文火者,指呼吸之氣輕微導引。
張伯端采納魏伯陽的意見,認為應該依據周易的卦象,來決定火候的抽添。具體方法是:一天用兩卦,遇陽爻,進陽火(即用“武火”),遇陰爻,退陰符(即用“文火”)。
火候又有“沐浴”之說。所謂“沐浴”,就是息火,就是淨心息慮,讓呼吸一任自然,不著意於呼吸。
四、“內煉”第三步:結丹
“內藥”送進“鼎爐”就要燒煉。
燒煉也要講究“火候”,張伯端為此設計了“十轉”。一轉,就是把意想中的“爐鼎”向某個方向轉動一點。每轉一次,“藥”中所含的“陰”的成分就會減少一點;等到十轉,“藥”中“陰”的成分全部消退,就成了“純陽”的“金丹”。這就是“結丹”,也叫“成丹”。
“內煉”的“結丹”,並不是說像“外煉”那樣,在肚子裏結出一個粉末狀的藥丸子。它是一種比喻,是指在腹部積聚成濃度很高、能量很強的“真氣”。
“結丹”還不是“內煉”的最高境界,“內煉”的最高境界是“脫體”——就是說,“金丹”像胎兒一樣,在母親的肚子(即鼎爐)裏孕育成熟之後,還能脫離母體自由自在地翱翔於空間——實際上,這是入靜達到相當高的程度後,所產生的一種靈魂脫離肉體而獨立存在的“幻覺”。
由於“采藥”之初,是逐漸下降的過程,即由“元神”引發“元氣”,由“元氣”引發“元精”;而在“產藥”之後,又轉為逐步上升的過程,即由“煉精”上升為“煉氣”,由“煉氣”上升為“煉神”,由“煉神”上升為達到“虛空”的境界。所以,張伯端將此過程稱作是“三花聚頂”,“三花”是指精、氣、神,後人則將此過程概括為“煉精化氣”、“煉氣化神”、“煉神還虛”。
到了“脫體”的境界,“眼不視而魂在肝,耳不聞而精在腎,舌不聲而神在心,鼻不香而魄在肺,四肢不動而意在脾”,即人體的髒腑之氣,都各歸其原本所應在的位置,充實,和諧,均衡,無窒塞,所以,張伯端將此稱作是“五氣朝元”。“五氣”是指肝氣、腎氣、心氣、肺氣、脾氣。
張伯端的《悟真篇》,主體是用詩詞形式寫成的,分為上卷(七言四韻十六首)、中卷(七言絕句六十四首)、下卷(五言四韻一首、西江月十三首、絕句五首),後附有《玉清金笥青華秘文金寶內煉丹訣》、《金丹四百字》、《石橋歌》、《贈白龍洞劉道人歌》、《禪宗歌頌詩曲雜言》、《讀周易參同契》等。
為了增加一些感性認識,我們來欣賞幾首《悟真篇》裏的煉丹詩歌:
日居離位反為女,坎配蟾宮卻是男。
不會個中顛倒意,徒將管見事高談。
夫婦交會時,洞房雲雨作。
一載生個兒,個個會騎鶴。
真汞生於離,其用卻在坎。
姹女過南園,手持玉橄欖。
第六節 “太極拳”是高級靜功
讀到這裏,我們應該能夠理解陳鑫的《任脈督脈論》了。
陳鑫在這篇文章中,首先談任、督二脈,表明這是運氣的路線,並沿用老子《道德經·第五十九章》中的比喻,以“國”與“身體”,以“民”喻“精氣”,說明“運氣保身”、“愛民(精氣)安國(身體)”的道理。
接著,他說,打“太極拳”的目的是“調養血氣”,方法則與“行氣術”、“內丹術”相似——“含光默默”,“收視返聽”,“調息綿綿”,“掃除妄念”,“固守玄關”。
陳鑫在文中所說的“水中火發”、“雪裏花開”、“兩腎如湯熱”、“膀胱似火燒”,即是“內丹術”中所指的“產藥”(即“得氣”)的景象;“任督猶車輪”、“四肢若山石”、“水火混融”、“水火升降”相當於“內丹術”的“搬運”;“桔槔吸水”、“稻花之凝露”、“一粒黍米落於黃庭”,則是指“內丹術”的“結丹”階段。
陳鑫說:“打拳行到此地,注意不可散功,不可停。一散一停,丹不成矣。”所以,“結丹”之後,還要繼續“燒煉”——“日日行之,無差無間,煉之一刻則一刻周天,煉之一時則一時周天,煉之一日則一日周天,煉之一年則一年周天,煉之終身則終身周天。”
陳鑫所說的“紫陽真人”,就是張伯端!陳鑫引用的張伯端的那首詩可以這樣翻譯:
心中的“元神”相當於煉丹的原料“真汞”它生於“離宮”;
但它必須在“坎宮(腎中)”與“元精”結合才能發揮作用;
“元神”是陽中之陰所以說她像“姹女”一樣走出“南園”;
手上還拿著向陰中之陽“元精”要求“交媾”的玉枝橄欖!
由此可見,“太極拳”是一種有著特殊內涵的拳術,它吸收了“行氣術”和“內丹術”的精華,有著十分深厚的內功淵源。也許可以這樣說,“太極拳”是一種用拳術的形式進行的、可以達到“內外兼修”的高級靜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