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是生命的載體。身體健康,生命才能保持長久。“珍惜生命”,就必須“保重身體”。怎樣“保重身體”呢?老子在《道德經·第五十九章》中提出——
治人事天莫若嗇!夫唯嗇,是謂早服,早服謂之重積德。重積德則無不克;無不克則莫知其極;莫知其極可以有國;有國之母可以長久。是謂深根固柢,長生久視之道。
這裏所說的“人”,不是指“人民”,而是指“人欲”;“天”,不是指“天下”,而是指“天官”(即眼、耳、口、鼻等人體器官)。“嗇”,就是吝嗇,就是節製。老子認為:對待欲望,使用器官,最好采取一種節製的態度。隻有“節製”,才能“早服”。
所謂“早服”,就是早做準備,就是在身體尚未受到損傷時,立即早早地加以養護。“早服”也叫做“重積德”。“德”就是“得”,指先天所得的精氣與後天所得的營養。如果在身體已經受到損害之後,再以各種辦法補其所損,那就不叫“早服”,也不能“重積德”。
早服,用朱熹的話來解釋,就是“早覺未損而嗇之也”。打個比方說:我們的身體,就好比是一根竹條。竹條有一定的柔韌性,可以將它彎曲使用到一定的程度。假如對它的柔韌性的使用,在未達極限時就使其恢複,它就仍然是一根完好無損的竹條,這就是“早服”。假如對它的柔韌性的使用,達到或超過了極限,令它產生了裂痕甚至斷裂,那就不是“早服”了。
老子認為:如果能做到“嗇”、“早服”、“重積德”,那就沒有什麼外邪不可以抵禦和戰勝,這對健康所產生的作用是無法估量的。老子把“治身”比作“治國”。治國,“民安”則“國泰”;治身,“精固氣旺”則“身強體健”。掌握了治國的根本方法,國家可以長治久安;掌握了治身的根本方法,身體可以長生久視。“精氣”是人的“根柢”。“深根固柢”,就是要養護好和少損耗“精力”與“元氣”。這是能否“長生久視”的關鍵。
老子認識到:由眼、耳、口、鼻、身感受外界的刺激而在心中產生的欲望,是人們損精耗氣、傷身害體、短命早夭的根源所在。他說——
五色令人目盲; 色彩多了會使人眼花繚亂;
五音令人耳聾; 音調多了會使人耳聾失聰;
五味令人口爽; 美食多了會使人口味麻木;
馳騁畋獵令人心發狂; 馳聘打獵會使人心醉神狂;
難得之貨令人行妨。 奇珍異寶會使人行為失常。
是以聖人—— 因此聖人——
為腹不為目。 但求安飽不求感官享樂。
故去彼取此。 所以舍後者取前者。
——《道德經·第十二章》
塞其兌, 阻塞五官,
閉其門, 關閉欲望的大門,
終身不勤。 一輩子不會辛勞。
開其兌, 敞開五官,
濟其事, 放縱感官的享受,
終身不救。 一輩子不可救藥。
——《道德經·第五十二章》
所以,老子主張抑製欲望,保“精”養“氣”,過一種寧靜安詳的生活。同時,要進行修煉。老子在《道德經》裏,提供了一些修煉的方法——
載營魄抱一, 身體魂魄抱持為一,
能無離乎? 能不分離嗎?
專氣致柔, 專心聚氣柔和放鬆,
能嬰兒乎? 能像嬰兒嗎?
滌除玄覽, 清除雜念返觀內照,
能無疵乎? 能沒有瑕疵嗎?
——《道德經·第十章》
穀神不死, 腹部的作用不會窮竭,
是謂玄牝。 就像玄妙的母性生殖器。
玄牝之門, 通向腹部的要道和門戶,
是謂天地根。 就是與天地相通的鼻根。
綿綿若存, 呼吸要綿綿不斷若無若存,
用之不勤。 用這種方法不能太疾太勤。
——《道德經·第六章》
老子的修煉方法,主要有兩點:一是內斂精神,二是積蓄內氣。
如果我們仔細觀察一下自己,就會發現:我們的注意力,總是在我們的身體以外的某件事情上;我們的腦子裏,總是千頭萬緒,浮想聯翩,總是在不停地思考這樣或那樣的問題。這種精神的外弛,在不知不覺中,損耗著人的精力,縮短著人的壽命。所以,老子主張:平時,應該減少思慮,把總是想往外跑的“魂魄”抓回來,放回到自己的身體之內,並且緊緊地將其抱住,不讓它外弛。更要“滌除玄覽”,“返觀內照”,就是閉上眼睛,清除雜念,努力用目光去返視自己的體內,以達到入靜的目的。
老子所說“專氣致柔”的“專氣”,就是“專心積氣”。老子認為,“腹部”就好比是雌性動物的生殖器,它裏麵能產生出一種特殊的能量——“真氣”。“真氣”的產生,要靠腹部的一種特殊的呼吸。這種呼吸,要求從鼻根一直深達腹部,呼吸時,要“綿綿若存,用之不勤”,不能太疾,太快,而要緩慢,細勻,好像綿綿不斷,若無若存,鼻孔裏不能發生任何粗糙的、摩擦的聲音。
到戰國時代,老子的修煉方法,已經演變成了一套完整的“行氣術”,並且在相當的範圍內流傳。20世紀70年代,我國出土了戰國時代的一件“玉佩”,上麵鐫刻著一段銘文,銘文的語言風格與老子《道德經》十分相近。這段現在被稱為《行氣玉佩銘》的文字,全文如下——
行氣,深則蓄,蓄則伸,伸則下,下則定,定則固,固則萌,萌則長,長則退,退則天。天幾舂在上,地幾舂在下,順則生,逆則死。
這段話的大意是:行氣,(呼吸)深(真氣)就會(在腹部)蓄積,(真氣)蓄積到一定程度就會延伸,延伸的方向是朝下,下(到尾閭)以後就會定住,(真氣)定住以後就會逐漸充固,充固以後又會萌動,萌動的方向是向上升長,上升(到頭頂)以後又會向下退,退回(到腹部)就完成了一個周天。就像舂米的幾子,上麵在頭部,下麵在腹部,順著這個路線(真氣)就轉得動,逆著這個路線(真氣)就轉不動。
第四節 “煉丹”術語與“內修”功法
一些煉丹家在燒製“金丹”的同時,也不排斥“內修”。老子的養生學說和修煉方法,也被煉丹家們所繼承和發展。一些古代的煉丹術士們,既外服金丹,又內養精氣。魏伯陽就既懂燒煉之術,又精內養之道。
他在《參同契》中寫過這麼一段——
內以養己,安靜虛無。原本隱明,內照形軀。閉塞其兌,築固靈株。三光陸沉,溫養子珠。視之不見,近而易求。黃中漸通理,潤澤達肌膚。初正則終修,幹立末可持。一者以掩蔽,世人莫知之。
這裏的“安靜虛無”,“原本隱明”,“內照形軀”,“閉塞其兌”,就是來源於老子的“致虛極,守靜篤”,“營魄抱一”,“滌除玄覽”,“塞其兌,閉其門,終身不勤”。
魏伯陽形象地把“真氣”在腹部聚積,比喻為“溫養子珠”;把“真氣”在體內運行,比喻成一棵向上生長的“靈株”。他這種用“煉丹”術語表述體內“行氣”的做法,給後人以啟迪。
晉朝大煉丹家葛洪,認為成仙之道當首推“煉丹”,但是他也非常重視“內養”。也許是受到老子“治人事天莫若嗇”、“早服謂之重積德”的思想的影響,葛洪在他的著作《抱樸子·極言》中,提出了一種“養生以不傷為本”的主張——
故仙經曰:養生以不傷為本……
或問:所謂傷之者,豈非淫焰之間乎?
抱樸子曰:亦何獨斯哉……才所不逮,而困思之,傷也;力所不勝,而強舉之,傷也;悲哀憔悴,傷也;喜樂過差,傷也;汲汲所欲,傷也;久談言笑,傷也;寢息失時,傷也;挽弓引弩,傷也;沈醉嘔吐,傷也;飲食即臥,傷也;跳走喘乏,傷也;歡呼哭泣,傷也;陰陽不交,傷也;積傷至盡則早亡,早亡非道也。
是以養生之方……唾不及遠,行不疾步,耳不極聽,目不久視,坐不至久,臥不及疲。先寒而衣,先熱而解。不欲極饑而食,食不過飽;不欲極渴而飲,飲不過多。凡食過則結積聚,飲過則成痰癖。不欲甚勞甚逸,不欲起晚,不欲汗流,不欲多睡。不欲奔車走馬,不欲極目遠望,不欲多啖生冷,不欲飲酒當風,不欲數數沐浴,不欲廣誌遠願,不欲規造異巧。冬不欲極溫,夏不欲窮涼。不露臥星下,不眠中見肩。大寒大熱,大風大霧,皆不欲冒之……
凡言傷者,亦不便覺也,謂久則壽損耳。
葛洪不僅在養生理論方麵很有見解,而且在修煉功法方麵也頗有建樹。他把老子的“腹部呼吸法”和戰國的“行氣術”,發展成為一種“胎息”功法。
《抱樸子·釋滯》中詳細談到了“胎息”——
得胎息者,能不以鼻口噓吸,如在胎胞之中,則道成矣。初學行氣,養中引氣而閉之,陰以心數至一百二十,乃以口吐及引之,皆不欲令自耳聞其聲氣出入之聲。常令入多出少,以鴻毛著鼻口之上,吐氣而鴻毛不動為候也。漸習漸增其心數,久久可以至千。至千則老者更少,日還一日矣……一日一夜有十二時,其從半夜以至日中六時為生氣,從日中至夜半六時為死氣。死氣之時行氣,無益也。
入宋以後,“煉丹術”逐漸偃旗息鼓。但是,它那一套“煉丹”的術語和比喻,卻被“行氣”的修煉者們所借用。也許是受到了魏伯陽的啟發,有人發現“煉丹”與“行氣”有許多地方可以進行類比:“丹”是“鉛”與“汞”結合的產物,“氣”是“精”與“神”結合的產物,那麼,“氣”就相當於“丹”,“精”與“神”就相當“鉛”與“汞”;“丹”在爐中煉,“氣”從體中出,那麼,身體就好比是“煉丹的爐鼎”;“煉丹”講究抽添,“行氣”講究呼吸,那麼,呼吸就好比是“煉丹的火候”。
如此一來,豈不是可以將“煉丹術語”,套用於“行氣功法”,把“行氣術”改造成“內丹術”嗎?
第五節 張伯端與“內丹術”
曆史上,首先建立一套完整、係統的“內丹學說”的,應該是北宋的“張伯端”。
張伯端,字平叔,號紫陽,浙江臨海人。此人能詩善文,博學多才,“三教經書,以至刑法、書算、醫卜、戰陣、天文、地理、吉凶死生之術,靡不留心詳究”,然而卻命途多舛,屢遭磨難。
張伯端曾經懷疑自己家的一個婢女在廚房裏偷了魚吃,致使這位婢女含怨自盡。他悔恨不已,想到做官以來,處理公案滿箱,恐怕“其中類竊魚事不知凡幾”,於是一把火焚燒了所有公文案卷,然後賦詩一首,準備掛冠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