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交叉的線(1 / 3)

時間對於雅各布來說永恒是一個很模糊的概念,如果非要他說明,他會說永恒就是戰爭,這是他丈量時間的方法。雅各布永遠都在打仗,永遠都在戰爭的第一線。隻要地獄存在多久,他的戰爭就持續多久。

在很久很久很久以前,雅各布遠沒有升上座天使,擔任拉斐爾司令的副官的時候,他隻是一名小小的遠征軍士兵,在新兵的課堂上,他的教官不止一次的強調,戰場瞬息萬變,學會變化的人才能生存。

雅各布這時才開始意識到這句話的另一個含義:當你已經成功生存下來以後,你會發現其實一切都沒什麼變化。

雅各布記得他剛加入遠征軍的第一場戰鬥的衝鋒號,當他的劍斬下第一個惡魔以後飛濺起的鮮血,當他看見地獄之門第一次打開的情景。除此以外時間會把重複的記憶衝的很淡很淡,尤其是當他已經在一樣的地方駐紮了六千五百萬年了以後,一切都仿佛是一個演了很多很多場的歌劇,演員已經沒有激情繼續表演,觀眾也昏昏欲睡。重複,重複,一切都是儀式性的重複。

六千五百萬年前,恐龍被清場,人類即將登場時,隨著撒旦拒絕對最初的人類鞠躬而開始的三日之戰正式開始。這個名字其實很具有誤解性,三日以後路西法被踹入了地獄,但是天堂對於地獄的圍剿就從來沒有停止過一分一秒,遠征軍在地獄大門口的圍攻也一直持續到現在。雅各布站在軍官的角度麻木地看著遠征軍的天使們隨著與惡魔的不斷鏖戰中來了又死,死了又來,他幾乎忘掉了自己曾經也有九死一生的前線經曆。他已經忘了天堂的樣子,更忘了自己還是人類時的記憶,拉斐爾在雅各布還是人類的時候就和他見過麵,在一場戰鬥結束後小憩的時間裏,他的拉斐爾司令偶爾會和他聊起作為人類時的事,他自己曾經的生活經曆現在聽起來如同古代神話一樣,時間已經持續的太長了,一切都已經持續的太長了。

雅各布走在圍城營地的前線,他的麵前是巨大的地獄之門。圍城營地存在的時間和戰爭本身的時間一樣長,已經成為了一個氣勢磅礴而又堅不可摧的要塞。在地獄尖嘯的妖風,沸騰的熔岩以及漫天的灰塵中,層層疊疊的戰壕,拒馬樁,刃牆,攻城武器,哨塔和密密麻麻的遠征軍士兵組成了一個巨型城市,這座城市的唯一目的就是戰爭,它是地獄門口的天堂。遠征軍的士兵們現在沒有戰鬥任務,大部分人都在例行巡視,或者加固防禦工事,雅各布走過時他們紛紛起身敬禮,雅各布微微點頭。真是諷刺啊,這塊不毛之地竟然是他最像家的地方,他作為人類時到底做了多少孽?

圍城營地自身宏偉而巨大,但是在遠處的地獄之門的襯托下就顯得像一個郊外的背包客營地一般渺小。

地獄之門是地獄的入口,遠征軍的駐紮處位於門口外連接地獄和煉獄空間的混沌平原上,這個平原上堆疊了無數的時間和空間維度,圍城營地是唯一穩定的地方,在他們身後就是一片混沌,有的神學家將這塊區域成為外層地獄,有的稱為邊緣,但是無論如何稱呼,這片一望無際,永遠延伸開去的平原在遠征軍的士兵看來就如同萬丈深淵。沒有人知道那些不小心被卷入混沌的天使和惡魔會發生什麼,而這就是可怕之處—邊緣中有數以億計的時間和空間出口,在沒有指導的情況下貿然進入有可能會從其中的任何一個出口跌出來---比如恐龍時代的東非大裂穀上空或者是一戰時法德兩軍之間的無人帶,但是最可怕的命運不是從一個可怕的時空節點跌出來,而是在無限的混沌中永遠漂泊流浪下去,直到永恒。雅各布見過二戰時期蘇聯的督戰隊在衝鋒隊伍後麵架設機槍射擊逃兵,而現在他們身後的混沌就是最好的督戰隊。天堂當然會定期打開一個通往煉獄的入口把補給和援軍通過煉獄送過來,但是每開一次入口需要大量的時間準備,時間和空間稍有不慎就會造成災難性的後果,而且入口的鑰匙掌握在天堂一側的天使手裏---官方給出的說法是如果地獄進攻時,天堂能夠通過單方麵鎖住入口而防止地獄大軍攻入煉獄。雅各布和很多遠征軍的天使一樣都聽出了弦外之音---被鎖在大門外麵的不僅是惡魔,還可能有戰況膠著時來不及撤退的遠征軍天使......

如果說後麵是懸崖,那麼圍城營地前麵就是一片黑潮。巨大的由黑曜石雕成的地獄之門密不透風地壓在圍城營地的麵前,連綿的城牆一眼望不到邊際,如同黑色的海嘯從天際線旁奔騰而來。雅各布對於地獄內部的了解僅限於每次地獄之門打開時他所能眺望到的東西,這種眺望一般都持續不久,因為每當門打開的時候就意味著地獄又開始發動第無數次衝鋒,試圖將家門口的遠征軍抹去。

地獄之門和地獄城牆不完全是人造建築。據說當年三日之戰剛剛結束時,路西法和他的叛軍被打入地獄,墮天使們派出斥候來偵查這片蠻荒之地的邊界。他們注意到一片巨大的環形山脈之外,就是無盡的混沌和未知的世界,於是狡猾而又聰明的七宗罪級魔王,貪婪的代言人瑪門帶領墮天使們以山為牆,以穀為門,建造了驚人的,至今未能攻破的城牆和城門。

拉斐爾在回憶過去的時候會向雅各布提起過去的事兒,其中包括天堂時期尚未墮落的瑪門,當時他就被稱為建築師,一重天內庭的格局就是由他來安排的,他當年也受命設計了二重天之內的天軍營地,結果在三日之戰後米迦勒一怒之下將他的建築抹去,而換上了由人類的靈魂設計的,至今被嘲笑為豪豬塔群的天軍塔。

雅各布舉起了望遠鏡,遠望著地獄之門,現在並沒有戰事,自從天父過世後地獄方麵似乎也出奇的寧靜,平時習以為常的襲擊現在已經降為零,所以雅各布並沒有像以往一樣尋找高階惡魔的身影或者是搜尋攻城器具的痕跡來預測下一次襲擊的時間,他的目光漫無目的掃視著城門和城牆。

地獄之門總讓他想起螞蟻的巢穴,即使沒有戰鬥的時期,城牆和城門上也是蜂擁著密密麻麻的惡魔。瑪門當年幾乎將整座山脈掏空,在裏麵建造了複雜的坑道,倉庫,崗哨和台階。所以川流不息的惡魔總能不斷地在城牆上下混亂而又精確地進行活動。雅各布調整望遠鏡的焦距,將目光拉近。

他意識到絕大部分的惡魔都是他最熟悉的爪牙級惡魔,地獄的炮灰們是路西法作為反基督最早的造物,由煤炭,硫磺和灰塵組成的他們形態各異,有的頭上長著山羊般彎曲的尖角,有的擁有修長而布滿鱗片的利爪,還有的隻具有骷髏的外形,但是他們空洞的眼神裏卻燃燒著綠色的邪焰。他們披著盔甲在坑道裏忙進忙出,就像一群群的工蟻一般打理著巢穴,準備著戰爭。他們中間偶爾會出現一些稍微高級一些的野獸級惡魔,三頭的地獄犬,遲緩的牛頭人和羊頭人,尖叫著的地獄蝠,揮舞著尾巴的巨蠍和潛伏在縫隙中的蜘蛛毫不費力地將擋路的低級惡魔掃到一邊,它們一般是地獄的先鋒,平時被爪牙級的惡魔伺候著,偶爾還會拿幾個爪牙級撒氣或者當點心,這時候爪牙級的惡魔們就會氣勢洶洶地聚集在一起揮舞著武器,而野獸們則會怒吼著計算幾口才能把它們吃光,直到巨大而顯眼的低級軍官---巨魔級惡魔邁著沉重的步伐揮舞著背上的翅膀和手中的鞭子趕來把雙方都抽打一遍後才罷休。

雅各布對於這些咯羅的興趣實在有限,作為戰場副官,他更關心中級軍官的數量---一旦大量的中級軍官出現在城牆上,那麼離下一次進攻就不遠了。邪靈級惡魔和牧守級惡魔是雅各布重點觀察的對象,前者一般是如同煙霧一般飄渺,帶著枷鎖和刑具尖聲嚎叫的惡靈,而後者是帶著兜帽,步履蹣跚的法師,因為他們沒有穿盔甲,所以在城牆上特別顯眼,他們在城牆上行動時低等惡魔會自動散開一個圈以示敬意或者恐懼。暗騎士級惡魔作為最高級的中級軍官,他們的出現一般是雅各布最不願意看到的,他們騎著駿馬穿著黑甲手中擎著黑色的大旗在城牆上來回奔跑傳達號令,倒不是說他們本身有多麼危險,但是他們一般都會擔任高階惡魔的信使或者副官,他們的出現往往意味著遠征軍士兵最不喜歡看到的情況---七宗罪級惡魔中的一個決定禦駕親征了。

高階惡魔無疑是遠征軍的噩夢,龍級惡魔是地獄原住民,是當年上帝鎖起來的各種各樣失敗的造物,路西法墮落後與這些最凶猛的野獸簽訂了合約。墮天使級惡魔本身就是天使,隻是在地獄中呆的時間太長而被扭曲了心智的瘋狂天使,他們對於天使的仇恨簡直是無可比擬的,而上述兩種高階惡魔往往是七宗罪級惡魔的衛隊與參謀。真正的七宗罪級是隻有拉斐爾司令能夠匹敵的存在,其他士兵此時會明智地閃到一邊,以防被雙方的死鬥所波及。

雅各布見到的七宗罪級惡魔不多(基督耶穌仁慈,他十指交叉祈禱道)。不是每個七宗罪級惡魔都願意自降身份參加戰鬥的。七宗罪惡魔顧名思義有七個,代表傲慢的亞巴頓,代表懶惰的彼列,代表嫉妒的利維坦,代表饕餮的鬼王別西卜,代表**的阿斯蒙蒂斯,代表暴怒的薩瑪耶爾和代表貪婪的瑪門,在他們之上就是反基督路西法。有時當遠征軍取得輝煌戰果以後不久,七宗罪的一位就會來到地獄城牆上懲戒作戰不力的下屬,然後親自率軍出城門衝鋒。這種戰鬥結束後往往是血流成河,因為七宗罪級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撤回地獄內的,這有盡可能地將他的軍隊殺光才有能逼其撤退,而這一過程正在變得越來越艱難。目前出過城門的隻有亞巴頓和薩瑪耶爾---後者與拉斐爾司令是仇敵,所以他們之間的挑戰尤其凶狠。每次與七宗罪交完手後拉斐爾都得向一重天要求大量的支援,而支援不是立刻就會到達的。中間的這段時間差往往是雅各布最為緊張的時候。雅各布記得1941年的那次戰鬥結束後,整個營地裏就隻剩下半隻拉斐爾司令的衛隊還能夠戰鬥了。但另一方麵,將近40個地獄軍團陳屍牆前,占了整個地獄將近十分之一的軍隊,那是遠征軍最大也是最慘烈的戰果。

我們是神聖的長城,我們是父親的矛尖,雅各布記得拉斐爾司令的衝鋒演講,我們無路可退,後麵就是天堂。

這是我們的宿命,雅各布無奈地想,我們都想回天堂享受和平,但是現在看來,我們撤回天堂的日子,就是大敵當前的日子。

雅各布忽然寧了寧神,他感覺到了他的兄弟的意識正在試圖聯係他,這是從觀察哨發來的報告。

“報告,這裏是10-10觀察哨,發現不明數量的邪靈級惡魔,數量還在增多,完畢。”

有情況,雅各布皺起了眉頭,他無數個世紀的經驗現在起了作用,他集中注意力在腦海裏向每一個天使下了命令

“遠征軍聽令,10-10段發現情況,該段部隊進入二級警戒,準備.......”他還沒說完,卻忽然感覺有一條信息進入了他的腦海

“報告,7-4觀察哨,牧守級惡魔出現,完畢。”

“報告,6-5觀察哨,具體數量不確定但是肯定是暗騎士級,,它們從6-5向6-6方向帶著令旗移動,完畢。”

媽的,雅各布在心裏暗罵一聲,他突然意識到他的意識還和各作戰部隊的指揮官連在一起,於是趕忙斂了斂心神,鎮定地命令

“各部隊指揮官,剛才命令全部取消,作戰部隊進入一級戰備,後備部隊進入二級戰備,所有部隊向......”

他又一次被打斷了

“5-5報告,該死的,那個翅膀和尾巴,那是龍級惡魔!從牆後麵飛來的!”

“5-6確認5-5報告,龍級的後麵還有高速移動中的飛行方陣,從大小上判斷可能是墮天使級。”

不對呀,雅各布自己就在5-5區域,剛才還一切正常呢?他再一次舉起了望遠鏡。

地獄之門上的活動停止了,雅各布看到每一個台階上的惡魔似乎都已經列隊完畢,他們拍成了一眼望不到頭的方陣,野獸級,牧守級,暗騎士級,各種惡魔都進入了戰備模式,軍官在方陣中來回巡視,大聲地吼叫著,鞭笞著。每一個哨塔上的每一個射擊口都都駐紮著弓箭手;平台上,巨大的巨魔級惡魔正在扭動弩炮的絞盤和投石機的負重架。天空中,古老的長著翅膀的龍級惡魔噴著火焰盤旋在城門上,它們震耳欲聾的低吼如同悶雷一般炸開。在他們後麵是一片慘白的光暈,那些整齊劃一地揮著白色翅膀穿著黑甲的,是麵無表情的墮天使們,他們左手拿著閃電集合成的長劍,右手拿著液態的熔岩球,那是三日之戰中叛軍的裝備

原來如此。

雅各布的冷汗順著鬢角流了下來。

“所有單位”他咽了一口吐沫“重複,是所有單位進入一級戰備狀態,立刻向門前陣地集中。司令衛隊立刻通知拉斐爾司令返回前線,這不是普通的襲擊,這是一場該死的總攻。”

格羅斯漢斯多夫鎮的醫院對於一個小鎮來說相當巨大,算上住院部的話有將近十層樓高,這也讓醫院鶴立雞群,成為了小鎮最為高大的建築。但是再宏大的醫院也終究是醫院,德國工業化,效率化的民族氣息也決定了醫院不可能像個古羅馬貴族療養院一樣鳥語花香。來來往往的人群,不可避免的消毒水氣味,以及語調一成不變的廣播,都讓魯道夫恨透了這裏。不過有什麼辦法呢?生老病死本就是人生的軌跡。

能夠讓魯道夫稍微寬慰一些的,就是米莎坐在他的旁邊陪伴他,魯道夫覺得自己手上的傷痕也不算太丟人—換言之,這勉強可以算是一個可以在女生麵前拿出來的傷痕,畢竟這不是切菜的時候被切傷或者是搬東西的時候閃了腰之類的居家小傷,這可是運動傷,這是男人的傷痕。

但是另一方麵,魯道夫再給費德麗科打電話以後被告知:延斯和烏瑞克為他安排的診斷魯道夫獨特黑眼症狀的專家門診也是在這家醫院了進行的,鑒於那名專家顯然是全科醫師,出於效率的考慮費德麗科將預約改到了今天,既來之,則一起處理之。這意味著魯道夫要在這個令人沮喪的地方多呆很久。

“如果你的專家能夠治好你的眼睛,這是不是意味著它們待會兒就會恢複正常了。”米莎的聲音把他從低落的情緒中拉了回來。

魯道夫聳了聳肩“我猜是吧,但願如此。”

米莎依拉玩著自己的棕發末端,無可奈何地說“真是可惜,我可是跟你保證,學校裏的姑娘們對你和你的眼睛可是有濃厚的興趣哦,我可是聽過很多版本的猜測理論啊。”

魯道夫聽費德麗科提過這個理論,不過現在他開始真正感興趣了,他坐直了身體問“真的,你沒開玩笑,他們沒覺得我是個怪胎?”

“也許有的姑娘會這麼覺得吧”米莎依拉顯然沒有注意到魯道夫稍顯失望的神情“不過你又不是多張了一個腦袋或者有三條手臂,你的眼睛又沒有造成什麼明顯的生理缺陷。如果要我說的話,純黑的眼睛配上你的頭發讓你看起來,怎麼說呢,有點神秘又有點危險,而且你又是來自於神秘的東方的英俊少年,這幾個因素一結合你就變成少女殺手了。”

“真的?”魯道夫禁不住飄飄然的微笑起來,米莎依拉的一個優點就是她看你的表情會讓你覺得她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發自肺腑的“哈,我一直擔心我這輩子再也泡不了妞了,沒想到這還變成了一個優點。”

“而你現在要把這個優點治好”米莎依拉話鋒一轉“所以無論如何,這是你的人生,這是你的選擇,即使你的決定再蠢你的朋友也會支持你的。”她翻著等待室裏的雜誌,用一種揶揄而憐憫的眼神瞄著魯道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