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迦勒打了一個響指,拉傑爾就憑空從穹頂大廳消失了,空氣中隻留下他激烈言辭的回音而已。但是天使們依舊極其緊張,以騎士們的脾氣和能力大鬧天宮之類的事情他們是完全做得出來的。
“顯然拉傑爾的情緒狀態阻礙了他的理性判斷,這也決定了他不適合參加接下來的討論。”米迦勒一錘定音的說“請原諒騎士,父親的離開對拉傑爾的影響尤其重大。”
騎士這邊甚至連禮節性的言辭都沒有回。“我想我們可以繼續了嗎?”戰爭問道。
“自然自然。”米迦勒繼續主持會議。“我的兄弟們,騎士先生剛才的陳述你們也聽到了,父親的遺囑意義對我們至今還是一個謎團,夕陽指的是什麼?黃昏又是在指誰的黃昏?我希望能夠盡快弄清其中的含義,也請你們責成各自的團隊全力以赴檢查其中的隱藏信息。現在,既然我們還一時解決不了父親的謎語,我們也許應該進行下一個議程---現階段天堂的管理問題。”
穹頂的氣氛現在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如果剛才騎士和天使的衝突讓天使還顯得像一個團結的整體的話,現在空氣中彌漫的就是各自為政和互相警惕。
“好戲上場。”瘟疫在死亡耳邊低聲說。
“我的兄弟們!”雷米爾在棱鏡水晶的顯示屏裏大聲呼喊著。“難道父親走了以後我們已經墮落到這種境界了嗎?”
他的喊聲被穹頂廳裏的嘈雜聲淹沒了,激動地熾天使們除了自己的聲音以外什麼都聽不到。
聽熾天使吵架是件相當有趣的事。從理論上來說他們是最完美的造物之一,所以他們吵起架來也像梭倫時期希臘的公民大會一樣抑揚頓挫,充滿戲劇性。但是爭吵永遠是爭吵,不管用什麼方法掩飾,所有的指控,嘲笑,辯護和反駁都是嘴唇間的戰爭,而隻要有戰爭就會有傷亡。
“你的指控是沒有依據的。”米迦勒雙手擠壓著晴明穴,一副疲憊不堪的樣子“我的提議隻是基於天堂沒有民主傳統而已。”
“任何傳統都是由第一次嚐試演變而來的,米迦勒。”拉斐爾在顯示屏裏說。“我承認父親向來是一個人管理整個王國的,我也承認你是最接近父親的造物,但是你我都得承認你不是父親!”
“我的兄弟。”加百列玩弄著發卷不無譏諷地說“你剛才自己說過,任何東西都有第一次,我覺得讓米迦勒來做這第一次的嚐試是最保險的。”
“比我們七個人一起決議還要保險?”撒立葉插話。“米迦勒,我相信你的能力和威望,但是我們不能拿世界的未來去冒險。”
死亡百無聊賴地掃視著會場,他作為騎士的首領,還得維持表麵上的禮儀,而不能像戰爭和饑饉一樣玩起了龍與地下城;他同樣不能像瘟疫一樣將興致勃勃寫在臉上,後者旁若無人地將腿翹在桌子上,不時在一旁煽風點火幾句,顯然是樂在其中。
盡管有無數的麵紅耳赤的爭吵,但是和花幾個小時在一個空曠冷清的大廳和一堆不時閃爍幾下的備用棱鏡水晶旁邊和一群天使討論他們的家務事相比,死亡覺得沒有更糟糕的方法度過一個死氣沉沉的下午了。
如同撒立葉所說的那樣,七個熾天使互不相讓。米迦勒和加百列的觀點很明確,發起一個米迦勒即位的公投,由全天堂的每一個靈魂投票,而尤利爾,拉斐爾和撒立葉則希望在七個熾天使之間解決這件事,因為米迦勒手下數量眾多,占據了整個二重天的天軍們,對於米迦勒有一種---用拉斐爾的話說---“不健康的崇拜”,在投票時顯然會占據上風;而反米迦勒派所希望的是由七個熾天使一起組成一個管理會議,用七人投票的方法議事。而雷米爾則在努力打贏一場注定要失敗的仗---他不斷試圖說服他的兄弟們冷靜下來。
“夠了!”被忽略了很久的雷米爾終於大喊一聲,在嘈雜的爭吵聲裏如同一聲驚雷,最起碼目前為止所有的天使都停下話頭看著他。
“你們知道我們現在像什麼嗎?像建造了巴別塔以後的人類,混亂而且分裂!我的兄弟們,也許你們已經已經在雲端呆的太久,以至於妥協對你們來說已經是一種失落的藝術了!”
“這不是可以妥協的問題,雷米爾。”加百列說“這裏有個原則問題!”
“你是在指誰的原則?”雷米爾一針見血的指出“你以為你是在維護父親的原則嗎?你覺得我們中有任何一個人能了解父親的原則嗎?如果有人真的了解父親的原則,我們會不知道他要自殺嗎?所以你們口口聲聲提到的原則問題隻不過是用來美化你們各自的追求的幌子而已,我請求你們想一想這個問題:我們也許永遠無法了解父親的原則,但是我們都知道父親一直所追求的結果---團結的天堂,穩定的人間,以及得到控製的地獄。所以我請你們在打自己的小算盤之前,至少考慮一下現實,考慮一下父親的目標,否則我不覺得我們配得上完美的造物這個稱號。”他一口氣說完,然後往椅背上一靠,麵無表情地看著他的兄弟們。
這一番極其不符合雷米爾的性格的演講讓天使們麵麵相覷不知所措,顯然他們都需要一些時間來消化雷米爾的話。拉斐爾的臉在屏幕裏扭成一團做深思狀,但隨後他似乎立刻就意識到了場麵的冷淡,於是轉向騎士們說:“尊敬的騎士們,我注意到今天您似乎異乎尋常的沉默,父親一向重視你們的意見,我們也打算繼承這份優秀的傳統。”
“哈,如果我沒記錯,我們應該算是天堂拴住的四隻狗吧,獵犬能給主人提意見嗎?”瘟疫偽裝出一臉真誠的好奇看著米迦勒。
“我再說一遍。”米迦勒一臉沮喪和無奈的表情“請原諒拉傑爾,我的騎士們,你們過去現在將來都會是天堂的重要顧問。”
“既然你誠心誠意的問了,我就大發慈悲的告訴你…..”瘟疫的自我被滿足後顯然情緒不錯,他身體前傾正準備高談闊論之時卻被死亡攔住了。
“米迦勒,我和我的兄弟們感謝你善意的恭維,但是你的父親谘詢我們的,一般都是影響到世界,尤其是人間的事情。而這是你們天堂的家務事,我們沒有必要的信息和合適的地位,在這種情況下給出的建議對於天堂的未來弊大於利,所以我認為我們會保持中立的沉默。”
“哦,您太過謙虛了”米迦勒說“天堂對於騎士的幫助總是歡迎的。”
“很抱歉米迦勒,我們的心意已決。”死亡盯著米迦勒,後者從眼神和語氣中發現繼續討論這一話題已經沒有意義。“不過如果你們需要幫忙的話,我倒是可以做這個----”他對著長桌旁邊不斷閃爍發出滋滋聲的備用棱鏡水晶打了個響指“—幫你們修好這個,我快被它吵得發瘋了。”
棱鏡水晶抖動了一下,然後繼續閃爍。
死亡皺起了眉頭,再次打了一個響指,依舊沒有任何事情發生。
“奇了個怪的”瘟疫幸災樂禍地譏諷著。“連關個水晶都不會了,我們的死亡真的老了。”
“哦,這不怪他。”一個聲音從水晶中傳來,同時閃爍的屏幕開始出現圖像。
一個長相酷似地精的男人出現在屏幕上。奇大無比的鼻子,如同黴菌一樣的白色鼻毛,向後生長的蝙蝠一般的耳朵後麵和彎曲的犄角占滿了屏幕,將他的醜陋盡可能的擴大化。
如果說之前穹頂的氣氛是嘈雜混亂的,那麼現在大廳裏則充滿了不解和警覺。米迦勒眯起了眼睛,加百列和尤利爾都站了起來。天使們各自移動著,不自覺的組成了一個麵向屏幕的整體,看來隻有地獄才能讓天堂團結。
“彼列。”尤利爾一個音節一個音節的拚出這個名字,仿佛這個名字本身就髒了他的嘴。“我得向你鼓掌了,這可是絕對保密的線路。”
彼列做了一個演員謝幕的動作,油嘴滑舌地說:“尤利爾司令,感謝你的稱讚,我向您保證我一定會繼續努力的,你們的線路….”
“那麼。“撒立葉不耐煩地打斷他“地獄最醜的昆蟲帶來了他的主子的什麼消息?”
“您知道嗎,我今天的心情是如此之好,以至於我將忽略您小小的侮辱,天堂的烏鴉。”彼列笑了起來,如果有可能的話這個表情讓他看起來更醜了。“很遺憾,今天我的任務不是信使----”
“那就從我們眼前消失,下等人。”拉斐爾從牙齒間擠出一句話。
“哦,拉斐爾司令,即使隔著屏幕您的臉看起來還是那麼嚇人,難怪薩瑪耶爾會出那麼高的價格懸賞您的頭,看來的確可以用來辟邪。”彼列反唇相譏“不過我們扯遠了,今天我不是信使,我是觀眾,來看一出家庭故事劇的。兄弟再相逢是人類戲劇裏經典的橋段不是嗎?”
他說著鞠了一躬從屏幕中退了出去,露出他身後的人。伴隨著天使們猛然間的吸氣聲,穹頂的溫度似乎降低了好幾度。
“日安我的兄弟們,”路西法坐在他的王座裏,側著頭微笑著,他的紫色嘴唇賦予了這一微笑以無限的邪氣。“很久不見了。”
“哦我的兄弟們,為什麼要拉著這麼一副長長的臉呢?”路西法側著腦袋透過屏幕看著穹頂裏的眾人。“還有我親愛的騎士們,你們什麼時候也來我這裏坐坐吧?我可是向來尊重你們的意見的。”
“我們的約會可以以後再安排。”瘟疫一臉諷刺的表情說道“今天你還是專注於你的長臉兄弟們吧。”
“說的沒錯,那麼我的兄弟們,我煞費苦心地侵入你們的線路不是來看你們的臭臉的。我有話要說。”路西法正起臉來望著他的兄弟們,他的下巴似乎總是不自覺地微微抬起,顯示出曾經的熾天使長所特有的十足的倨傲。
“我猜你不是來哀悼父親的吧。我親愛的哥哥。”米迦勒用一種雄性動物守護領地時的目光看著屏幕裏的路西法。
“恰恰相反,這是我的一個目的。”路西法的表情似乎柔和了一些,他的目光越過了天使們,似乎想要努力從狹小的屏幕中多看到一些天堂的景象。“父親和我有過一些----怎麼說呢---不快吧,但是父親始終是父親,雖然我很想當著他的麵對他咆哮,在他的眼前把他的造物一個一個捏死,但是現在這已經不太可能了。你們知道嗎?”他語氣一變“從心底裏來講,我其實不恨父親,或者說想恨但是恨不起來。我希望的是父親總有一天清醒過來,然後…..”
“然後把你請回天堂殺雞宰羊地款待你?”加百列諷刺道“但是恕我直言親愛的哥哥,你的所作所為不像是個跟父親尋求調解的兒子所應做的。如果你想你自己所說,對於天堂沒有恨意的話,你應該像個苦行僧一樣拿荊棘抽打自己去悔過,而不是和天堂打一場幾乎和時間本身一樣長的戰爭!”
路西法笑了起來,這種笑容裏帶著諷刺,不屑與憐憫,將他剛才還略為溫和的表情衝散了。“我的小弟弟啊,你有聽我說過我對天堂沒有恨意嗎?父親居廟堂之高,看不到我所能看,想不到我所能想是情有可原的。但是你們,我的兄弟們”他的目光再次掃過在座的每一位天使“你們是我的弟弟們,父親忙於建造他的世界時是我帶大了你們,父親疏於教育和管理你們的時候是我傳授你們知識,但當我需要你們的幫助之時,你們卻在背後捅了我一刀,”他的聲音陡然上了一個音階“在我勸說父親的時候,你們卻宣布我不屬於你們。當父親醉心於他的愛好,他的癮癖,也就是那些微不足道的人類的時候,隻有我發現了其中的危險,隻有我努力維護父親的威嚴。親愛的米迦勒,你知道我是怎麼從光明之星變成你們口中的撒旦的嗎?當你一腳把我踹出一重天時,你同時摧毀了我對於你們的最後一點關懷和愛,當我重重地砸在六重天的廢土上時,我發誓總有一天我的兄弟們會為背叛我付出代價。”
“我建議你把這番話對人類的心理醫生說去。”米迦勒坐直了起來,麵不改色地說“如果你沒什麼別的要說了,我的時間很有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