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狼會主根本不是一個女人。
這是一間很奇特的書房。
它有一般書房的兩倍大,但整個房裏除了一張石床,一張書桌,兩張竹椅,以及幾幅山水字畫之外,幾乎再也找不到任何其他的陳設。
大門,輕輕開啟,輕輕關閉,沒有一點聲音,也沒有見到開門關門的人。
牆角板壁上懸著一盞萊油燈,燈光微弱得像一小蓬發亮的黃霧。
這蓬黃霧下麵的石床,盤膝坐著一名灰衣人。
寬大的房間,簡陋的家具,自動啟閉的房門,如磷燈光,這種種本來就予人以一種極不舒適的感覺。
等花十八被金四郎挾持著走過去,於燈光下看清楚了灰衣人的麵貌之後,更使花十八幾乎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一場惡夢是不是被帶上了像勸世文中所說的森羅殿?
灰衣人在朝她點頭微笑。
花十八幾乎想閉上眼睛。
她形容不出這個灰衣人的長相,也看不出有多大年歲。她知道,如果她這時拿一把刀,對準這人心窩戳下去,當刀子拔出時,上麵一定很難發現血漬。
這個人身上幾乎一滴血也沒。
他的麵孔像張紙糊起來的,黃中泛灰,嘴唇也是同一顏色。跟傳說中的僵屍鬼,差不多完全一模一樣。
這人真的就是天狼會主?
金四郎微微躬身道:“卑屬本來不敢在這個時候驚動會主,但又怕耽擱太久,如意坊那邊也許已經……”
他說這些話時,已將花十八往一旁推開,既未點上花十八的穴道,也未采取任何防範措施。這無異表示,隻要進了這間房子,便如進了鐵打的牢籠一般,任你有通天之能,也不擔心你會作怪!
花十八是個心細如發的女人,當然想得通其中的道理。
所以,她盡管手腳已獲自由,卻無蠢動的打算。
她必須等待一個更有利和更有把握的機會。
隻聽得一個和悅的聲音道:“沒有關係,今晚的功課,我已經做完了。”
這個聲音不僅柔和悅耳,而且充滿了一股男性特有的磁性魅力。花十八不覺微微一愕!
這是誰在說話?
屋子裏全部隻有三個人,怎麼突然出現這樣一個聽來完全陌生的聲音?
她抬起頭,正待去找這個說話的人,遊目所及,不禁當場一怔,幾乎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灰衣人盤膝坐在大床上,姿勢一點沒有改變,但看上去卻仿佛已換成了另外一個人!
剛才麵目慘白怕人的僵屍,如今竟變成了一名英氣勃勃的美男子!
現在,花十八完全明白過來了。
她不但明白了這是怎麼回事,同時也明白了魔鞭左天鬥說他三次晉見這位天狼會主,三次見到的形象都不相同的原因何在。
原來這位天狼會主已練成了一種邪惡而可怕的武功。
這種武功,雖不能改變一個人的外形,但顯然隨時可以改變一個人的音調、膚色和氣質。
這種情形之下,如果再加上一副充滿神秘意味的金色麵具,當然會使人對他真正身份感到混淆。
花十八如今感到迷惑的另一個問題是:這位天狼會主在接見自己的心腹部屬時,既然都要戴著麵具,何以當著她這個外人反而會以真麵目相示?
難道難道這正意味著對方已不擔心她還有活著出去,泄露秘密的機會?
花十八想到這裏,不由得機靈靈地打了一個冷戰。
她不由得又想起了公冶長。
公冶長如今在哪裏?
公冶長設計之初,有沒有想到她或有落入敵手之可能?
如果公冶長已想到了這一點,他將以什麼方法來搭救她?
如果公冶長當初沒有想到這一點,如今見她久久不歸,會不會想到她已遭遇意外,正派人四處找尋她?
那些找她的人,會不會找來這裏?
公冶長如今在哪裏?
公冶長如今正躺在血觀音胡八姑的臥床前,背上插著三支追魂釘。
兩名天狼弟子提來兩盞大馬燈,堂屋裏登時大放光明。
胡八姑向兩人吩咐道:“馬燈交給兩個丫頭,你們一個去準備酒菜,為苗長老慶功;一個去聯絡楊長老,看他們有沒有逮著薛長空那個小子,如果逮到了,快點押回來。”
兩名天狼弟子交出馬燈,欣然領命而去。
胡八姑又轉向多指先生苗箭道:“那小子一躺下就沒有聲息,是不是已經翹掉了?”
多指先生哈哈大笑道:“你又沒說要留活口,本座當然要揀他小子要命的部位招呼。”
胡八姑點點頭道:“這小子刁鑽如狐,捷猛如豹,趁早解決掉了也好。”
多指先生以腳尖將公冶長的身子撥動了一下,然後彎下腰去笑道:“本座的追魂釘,平均要八錢銀一支,可舍不得用來陪葬你這小子。”
胡八姑笑道:“你瞧你多小氣!”
以一位天狼長老的身份來說,這位多指先生,的確太小氣了些。
為組織中去掉一個像龍劍公冶長這樣的敵人,日後敘起功勞來,黃金恐怕都要用擔挑,區區幾兩銀子又算得了什麼。
但是,多指先生苗箭就是這樣一個人。
在天狼八老中,他是生活最儉樸的一個。雖然他可以像血觀音和酒肉和尚等人一樣的揮霍享受,但他從不在必要的開支之外,多浪費一分一厘。
他不嫖不賭,雖然喜歡喝幾杯,但是很有節製,而且從不上酒樓買醉。
有人說他這種性格跟他練的武功有關。
因為一個人若要保持耳目聰明,雙手靈巧穩定,起居就必須要有規律。
這種猜測,的確言之成理。
隻是事實上卻不盡然。
事實上,練武的人,無論你練的是哪一門武功,如要想藝業精進,功力常處巔峰狀態,誰都不能放縱自己的生活!
這位多指先生之所以如此儉樸,隻有血觀音胡八姑曉得什麼原因。
天狼八老待遇相等,這位多指先生盡管個人花費有限,但從未向會方少支一文;他領的銀子,全進了銀庫。
他私人的銀庫。
這便是這位多指先生惟一的癖好:銀子不怕多,但隻限於聚集和品嚐!
除此而外,還有一個秘密,顯然也隻有血觀音胡八姑一個人心裏有數。
那便是這位多指先生今晚堅持要留下來,其實並不是真的為了關心她的安全。
他真正放心不下的,實際上是公冶長的那口誅心劍!
武林中誰都知道,這口誅心劍乃無價之寶,尤其對一位暗器高手來說,能獲得這樣一口寶劍,意義更為重大。
如果他不找個堂皇的借口留下來,這口寶劍一旦落入胡八姑手裏,以後還有他多指先生染指的機會?
胡八姑隻是暗暗覺得好笑。
她曉得這位多指先生口中念念有詞,聽來好像不肯白白失去三支追魂釘,其實根本不是那回事。
她現在就等著這位多指先生精彩的表演。
她倒要看看這位多指先生將以什麼借口,由“追魂釘”一下轉到死者身上那口“誅心劍”上去?多指先生還真有點學問,他聽胡八姑笑他小氣,立即一板正經地回答道:“八姑,你不知道,這不是小氣與不小氣的問題。朱子家訓上說得好:一絲一縷,當思來之不易”
他說到這裏好像突然發現了什麼似的,伸向追魂釘的右手,忽然半空中停頓,口裏同時接著道:“對了,這小子的一口劍,聽說有點邪門,我倒要瞧瞧它究竟古怪在什麼地方?”
簡單得很!這就是誅心劍易主的理由。
他並沒有存心要占有這口劍,隻不過偶爾想到這口劍據說能破各種暗器,他受好奇心驅使,想弄個明白罷了!
胡八姑隻是微笑。
這一切原在她意料之中,如說有什麼事是她沒有想到的,那便是她沒想到多指先生會把這件事處理得如此輕鬆而自然。
多指先生的右手繼續伸出,不過伸出的方向已經改變。
原先是伸手公冶長背後,想拔脫那三支追魂釘,如今側身向前,目標已改為公冶長身邊的那口誅心劍。
胡八姑笑道:“苗長老,你可得小心點才好,這小子可能是詐死也不一定。”
多指先生雖明知道胡八姑開他的玩笑,心頭仍止不住微微一凜,表麵上卻裝作滿不在乎的曬然一笑道:“萬一上當,那也隻怪我多指先生學藝不精………”
他話還沒有說完,隻聽有人大笑接口道:“這話倒是一點也不假!”
多指先生雙腿一抖,突然像離水蝦子般地跳了起來。
他這一動作,不能說不快,但可惜這隻是種受了驚嚇的本能反應。
他雖然跳起了足足三尺來高,但最後落下來的卻仍是老地方。
人已落地,雙腿仍在抖個不停。
胡八姑也一下僵住了!
這小子中了三支淬過劇毒的追魂釘,如今竟像沒事人兒一般,難道小子也像他們會主一樣,已練成一種近乎金剛不壞之身獨門玄功?
公冶長似乎非常清楚他這一手將會產生什麼樣的效果。所以,他挺身躍起,一點也不顯得匆忙。
然後,他便如抓死魚似的,一把扣住了多指先生的右手脈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