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依塵,我一定要你血債血還!”
月辰蹲在月忻的墳墓前,獻上了紫色的鮮花。當她眼睜睜地看著久久期盼的人歸來的時候,已經化作了一具冰涼的屍體;當她看著和自己長了一模一樣的皮囊的姐姐,不是在鏡子裏,而是在遺像中,在棺材裏,在墳場之中,丟掉了靈魂;當月辰看著月忻,她才意識到自己是多麼的憔悴。月忻就是她的鏡子。月辰獨自一人走在那條河邊,手裏還剩下一隻千紙鶴,沒有投進河裏,卷入河裏的,卻是深秋時節漫天飛舞的落葉。“姐姐,你怎麼會按照你說的故事裏的女孩那樣,如此殘忍地演繹自己短暫的一生!”月辰對著這一片渾濁的河水癡癡地問。
於月辰和於月忻是一對雙胞胎姐妹,月忻是姐姐,月辰是妹妹。她們的父親叫於至,是一位中醫醫師,母親叫林漪,從小就是一位歌女。於至當時才三十多歲,中醫剛出道,和其他人合資開了一家中醫門診,門診量蕭條;林漪是南鬆市一所名叫“魔音樂壇”的俱樂部裏的一名歌女,年近三十了,但她仍然唱不紅,他們一家四口的生活拮據,過得很清苦。於至和林漪各自忙碌,生活不是那麼愉快。林漪很少有空照顧她們姐妹兩,姐姐比妹妹懂事多了,一直以來月忻不僅可以自理,還可以照顧月辰,所以月辰可以盡情地做一個懵懂的小女孩。林漪常常拿她們姐妹兩來對比:“兩個都是從我肚子裏出來的,生出來的時間沒有差多少,怎麼一個就能這麼早熟懂事,一個就一直這麼傻乎乎的!不是說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嗎?”當然了,那個懂事的是姐姐月忻,那個還一直傻乎乎的就是月辰了,可惜當時林漪這樣的抱怨的時候,月辰還聽不懂她話裏的意思。但月辰能感覺到的是,媽媽不喜歡她,有點嫌棄她。林漪重視姐姐,於至很疼惜妹妹,這就是他們的四人家庭。很小開始,月忻就被林漪拉去學習音樂,被爸爸拉去習醫問藥,傻乎乎的月辰隻能被月忻這麼帶著,什麼都不用做。被爸媽冷落的家庭裏,姐姐既成了妹妹跨越不了的屏障,準確的說,是學習的榜樣,同時,月忻也是月辰唯一的玩伴。月辰常常無法自控地暗自流淚,沒有理由。
月辰有記憶的時候才剛七歲,比月忻晚了好多年。“月辰,真不指望你能快快長大。”月忻也是這樣數落月辰的。可是她們才是七歲的孩子,要她們能懂事懂到哪裏去。月辰想總是會長大的,現在遲鈍一點有什麼要緊的。從小到大,她們姐妹兩都睡在同一張床上,同一個枕頭,同一條被子。每個晚上,月辰都可以特別淘氣無理地和月忻搶枕頭被子,和她腳丫貼著腳丫,從床頭鑽到床尾地打地道戰。月忻常常被月辰鬧得神經衰弱:“月辰,你睡覺都不能安分一點嗎?”每次聽到這麼優柔的抱怨,月辰就會更加得意忘形。但月忻從來不打月辰,也不罵月辰一句,可哭泣的人卻常常是月辰,好像上帝給了她們姐妹兩的,姐姐分到了智慧,妹妹分到的卻隻有眼淚。不過,姐妹兩都有一雙靈敏的耳朵。月辰一直以為她可以永遠溫暖在姐姐的懷裏,永遠地淘氣和哭泣。可是她錯了。
那一年,她們十歲,永遠無法從記憶中洗掉的那年。於至和林漪的關係好似越來越冷淡,可惜月辰是看不出這樣的微妙變化,連月忻也變了。她們兩從小上同一所小學,同一個班級,同一排座位,天知道這是怎麼安排的。上下學的路上,月忻總是緊緊地牽著月辰的手,怕月辰走丟了或是被人拐走,因而月辰可以更加肆意地左顧右盼,看著這個晚來的世界。她們兩的手心緊緊地黏著,很有安全感。上課的時候,月辰一直走神開小差,月忻卻很入神地聽課。不上學的時候,月忻也不停地閱讀書籍。月忻的書包裏,桌子上,她們睡著的床上,都有她要看的書,尤其以醫學書籍還有各類課外書籍居多。月辰很納悶姐姐怎麼可以在這樣的年齡就看這麼枯燥難懂的書籍。月忻以前看的時候是種渴望和享受,還可以和月辰一起念著她看到的故事,可是這一年,月忻不對著月辰念書了,應該說她感覺到自己的時間突然很緊。她看書看得格外緊張而且細致,好似要應對未來的什麼。不過月辰一點都不在意,一直把玩著手中的芭比娃娃,她也需要一個可以隨意操控的小妹妹。
一個深秋,落葉凋零。她們走在城市裏的一條河畔,姐姐認真地對妹妹說:“月辰,從現在開始,你真的要學著成長了。”“有姐姐在就好了啊!”月辰仍然專注地撫摸著懷裏的芭比娃娃突兀的骨骼,姐姐當時的語氣,她的眉頭緊蹙,她的麵色凝重,月辰都沒有注意到。也許月忻常常是這麼看月辰的,可能是月辰習以為常了,所以不那麼在意。
月忻當時有點不滿,蠻橫地從月辰的懷裏奪走了芭比娃娃,把它扔到了河裏。芭比娃娃可憐地被河水浸透沾濕了,然後,就被衝得遠遠的,最後不見了。一切都發生得那麼突然,月辰哭了。月辰甩開了姐姐的手,噗通一聲跳進了河裏……
月辰當時腦海裏隻有一個想法,她要救回自己的芭比娃娃,連憤怒都來不及表達。也或許,她是要和它一起葬身水中。不過,她身體的感觸隻有,呼吸,是那麼困難的一件事。
當月辰睜開眼睛的時候,仍然是月忻姐姐溫暖的懷抱,換了身衣服,可她還是冷得發抖,嘴唇蒼白。她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少力氣跟月忻說:“你賠我的芭比娃娃,我要你賠!”
“月辰,那不過是一個沒有生命的玩具而已,丟了就丟了,怎麼可以賠上自己的性命”月忻好似很後悔,愛憐地撫摸著月辰的頭發。
“不,她有生命。她有骨骼,有頭發,有耳朵。她可以聽我說各種無聊的話,她可以一直陪著我。我可以給她穿裙子梳頭。有她在,我才不會感到孤獨。你還我的芭比娃娃!”月辰開始學會爭辯,學會和姐姐吵。
“月辰,你要乖了。她死了,永遠也不會回來了!”月忻緊緊地抱著月辰,就像月辰抱著芭比娃娃似的。“那該怎麼辦?”“來,我來教你!”月忻拿來了很多白色的紙張,約莫一千張。
“跟我學。”接著,姐姐手裏的紙張很快就變成了一隻鶴。看著姐姐手裏的魔術,月辰陶醉了,伸手接過了她遞過來的紙鶴。“這叫千紙鶴。來,我來教你折。”月辰不是不懂這是折紙,隻是接觸得太少,因為她懶。“千紙鶴用來做什麼?”月辰開始按著姐姐教的步驟去折,但她更像是在蹂躪這張白紙。“用來為死去的人送行啊!”“也為了我的芭比娃娃!”姐姐點頭:“來,讓我們一起折上一千隻紙鶴,我們一起為她送行,送她到天堂。”“好!”月辰的眼裏掛滿了淚珠。“月辰,假如有一天姐姐也和你的芭比娃娃一樣去了,你會為我折上一千隻紙鶴嗎?”當時,月辰聽不懂姐姐話裏的意思:“我一個人自己折一千隻紙鶴,太累了!”接著,她們又回到了那個丟掉芭比娃娃的河邊,揣著一千隻紙鶴。
那一天,月忻對月辰可好了,好到她不會再想要芭比娃娃了。因為月辰還是一個天真的孩子,傷心很快就會過去,但月忻卻不是那樣的。放完千紙鶴後,月忻把月辰帶到媽媽的化妝台前。媽媽的梳妝台,對於月辰從來都是個禁區。當月辰看到了那麼多氣味的香水,口紅,還有各種各樣的化妝筆,一種莫名的興奮感湧上心頭。也許,任何一個青春少女都會對化妝品的味道過敏吧!
“姐姐,你這是要……”月辰很詫異又茫然。“來,坐下來!”月辰向來很聽姐姐的話,撲通一聲坐在梳妝台的座椅上。月忻手持一支筆,塗了顏色:“月辰,不要動。姐姐來給你畫眉。”“好!”當時的月辰好激動,因為她還從來沒有正式化妝過。
“月辰,你的眉毛真好看!”月忻接著為月辰梳著披肩的長發,給她擦粉,用口紅幫她塗嘴唇。鏡子裏,月辰又看到了自己的另外一張臉。月忻隻是簡簡單單地給月辰化了個淡妝,可是臉龐的線條卻如此清晰整齊,睫毛黑漆漆的往外翹。鏡子裏,她們的臉都是那麼的素淨。她們還是那麼像。接著,月忻又從媽媽的衣櫃裏挑出了一件迷你裙。“月辰,穿上!”我很聽話。月辰變得很美,如同白雪公主般迷人。月辰開心地擁抱了月忻,將自己的手指纏進她的披肩長發。原來月辰一直以來都是月忻心裏的芭比娃娃。
那天夜裏,月辰都沒有換上睡衣,整個人還塞在那件迷你裙裏。月忻攤開了月辰的手掌,劃著手心上麵的如同溝壑一般的線。“看,月辰,咱們的愛情線好長啊!”月忻也把自己的掌心亮給月辰看。“真的嗎?那條愛情線是哪一條?”月辰的目光頓時閃爍了一下。“在這裏!可是我們的生命線……”月忻耐心地指出了手心裏的愛情線,確實如同蚯蚓一般綿延無盡。“姐姐,我們的生命線怎麼了?是哪一條?”“看,就連接在我們愛情線的末端!”“哇!姐姐,我的生命線好像比你長一點哦!”月辰一臉堆笑地倚在她的懷裏。生命線接在愛情線的末端到底意味著什麼,她當時根本不懂:“姐姐,你相信人是有宿命的嗎?”
“月辰,姐姐給你講個故事。”姐姐沒有回答月辰的問題,把她拉得更近了。月忻已經很久沒有對著月辰講故事了。“你講,我聽!”月辰閉上雙眼,感覺今夜姐姐特別的溫馨。
“很久以前,有一個母親,帶著女兒離開了丈夫,離開了家。她發現在這個競爭激烈的社會上生存太艱苦,還要擔負養育女兒的責任,盡管她的女兒很懂事。”月忻迷茫地開了這樣一個頭,停頓了一會兒。月辰一聽就感覺得出這是一個傷心的故事,於是更加凝神傾聽了。
“那個母親,帶著女兒走到了一所孤兒院的門口。母親要女兒在這門口等她回來,說她有事要辦,等辦完了事就回來。女孩隻好在那裏等啊等,等了好久好久,等得肚子餓了,天下起了大雨,把全身都淋濕了。但母親沒有再回來接她。”
“那那個女孩怎麼樣了?”這個故事讓月辰聽了好揪心。
“那個女孩仍然沒有離開,沒有離開母親要待的地方。因為她相信自己的媽媽一定會回來接她的,因為她知道自己的媽媽很堅強,事情一定沒有她想象中那麼順利。也或許,這個女孩很傻。”
“這個女兒確實很傻!她的母親肯定是不要她了。”月辰開始為那個女孩感到不平。
“因為等了太久,女孩餓暈在了孤兒院的門口。接著,孤兒院裏的一個男孩走了出來,把女孩喚醒,遞給了女孩一盒盒飯。也許,這個男孩已經關注了這個女孩好久了,那個盒飯是原本是他自己的,不想吃,特意為女孩留下的。女孩流淚了。”說到這裏,月忻也流淚了,月辰好久沒有看到月忻流淚的樣子。
“那個男孩子真好。那後來呢?”月辰也流淚了。
“後來,女孩隻好待在孤兒院裏。她和那個男孩子成為了最要好的朋友。她發現那個男孩子更孤僻更悲傷,這種悲傷甚至超過了自己。那個男孩不愛說話,卻很喜歡作曲,而且不是一般地投入,是極度瘋狂地熱衷。但他創造的都是非常悲傷的歌曲。除了和女孩以外,他幾乎不再和其他人說話了。”月忻說得自己都癡迷了。
“那個女孩運氣還不算太壞!”月辰居然會情不自禁地為那個女孩心動。
“但是,那個女孩想去找她的母親。她想要知道自己的母親到底怎麼了。所以,這個女孩離開了孤兒院,隻身來到社會。為了養活自己,她在按摩保健公司簽了一份合同,在一家別墅裏為一位千金大小姐做按摩。也就是在那個別墅裏,她偶然碰到了自己的母親。原來母親已經成為了別墅裏那個大款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