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魔音孽緣諒藍(1 / 3)

諒藍再一次啃破了手指,血一滴一滴打在書箋上——那本被她題名為《魔音洗情錄》的竹卷上。她原本以為自己的血液滴在上麵的聲音很細微,可以輕到自己的雙耳捕捉不到,可越是書寫,這聲音越有穿透力,甚至刺破了她的耳膜。

一天又一天,諒藍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血漸漸圍成了難以磨滅的文字。她甚至早已習慣直接讓血滴在書卷上,形成了一點句號——實心的句號,一點一點地滴成省略號。她不知道什麼時候這本血書可以被她舒舒服服地打上一個空心的句號。因為到了那個時候,她就可以回到自己的丈夫女兒身邊。那一直是她可遇不可求的期待。

她的手指已經隨著血液的流失,漸漸地變得麻木了,再也感覺不到手指觸在冰冰涼涼的書卷上的冷感和痛感。她寫這部書本寫得幾乎眩暈,她的記憶被掏空了,心髒裏的血液被抽離了。是的,《魔音洗情錄》裏記錄的是月辰,音琪,星痕,依塵四個人相愛相殘的故事,而且這是諒藍遞給他們四人的命運……

諒藍是一名女子,來自一個叫音隱村的地方。音隱村裏有個教族,人稱魔音教,是魔音教的大長老收留了她,把她帶大。大長老是魔音教的住持。她沒有父母,大長老告訴她她是從河邊偶然撿來的棄嬰,是偶然,純粹是偶然。因為她長了一顆與眾不同的藍眼睛,所以給她取了一個名字——諒藍。音隱村隻有一百多的人口,可以算是一族人聚居地。從小到大,她看到的天空是一個巨大的玻璃罩,像是一把藍色透明的大傘。她習以為常地認為自己和這個村裏的所有的人都是生長在這個藍色的玻璃罩下的。可惜,事實和她想的恰恰相反。七歲那年,她有一次糾纏著大長老問:“大長老,我們村裏是生活在一個玻璃罩裏麵嗎?”大長老眉毛皺得緊緊的,略有所思地盯著她藍藍的眼睛:“傻孩子,你在說什麼傻話?怎麼可能有什麼玻璃罩可以罩住整個村子?”她很不服氣:“真的,我沒有騙你。我真的,真的看得到!真的是一個巨大的玻璃罩,把整個村子都蓋住了。貌似我們村子裏的人從來都沒有走不出過這個‘玻璃罩’!”大長老沒有再和她辯解,隻見大長老的眉宇間籠罩著一層陰雲……

那次以後,大長老總是在踱步。終於有一天,他把諒藍叫到身邊,遞給她一本薄薄的書冊,封麵上用黑色的毛筆寫著“天絕界”三個字。她感到有點惴惴不安,顫抖地接過了這本布滿了塵土的古書。“藍兒,你自己慢慢看吧!但一定要記著,這是唯一的殘本了。”大長老深深地歎了一口氣,“這本冊子從今天開始歸你了。我從小教你識字,足夠你理解這本史書裏的內容了。如果可以的話,你就把這本書給毀了吧!切記不要將裏麵的秘密隨便泄露給別人知道!”話音剛落,他便離開了,留下諒藍和這本古書。這是她第一次大長老如此煞有介事地跟她說話。

諒藍顫抖著翻開了這本古書,同時也打開了魔音教和音隱村沉甸甸的曆史:

魔音教,是中原一個神秘的教派。這個教派教徒精通音律,但與其他樂者不一樣的是,他們能夠在音樂中融入自身的情緒。音樂是以其固有的振幅和頻率的波的形式在空間中傳播,但滲透了人的情緒後,聲波與情緒的組合,組合成一股新的物質,它是無形的,在這裏將其定義為能量線。這股能量線可以療愈生命,陶冶情操,同時也可以毀天滅地,置人於死地。魔音教人立誌於用各種樂器創造這樣的音響。故世人謂之魔音,將這一族人稱為魔音教。

魔音教教徒為數不多,不到一百人。當年魔音教眾為了躲避戰亂,與一方難民一起南下逃難,他們來到了一個得天獨厚的自然環境裏。於是,他們就此落地生根,從此定居,魔音教人與這裏的難民自然形成了一個村落,取名為“音隱村”。然而,時有盜賊,匈奴侵入,他們燒殺擄掠,無惡不作,亦有官軍前來征收重稅,欺壓這裏的難民……這裏環境雖好,卻民不聊生。

有鑒於此,魔音教教眾聚集在一起商議,決定建立一個永恒的魔音能量線在村落周圍,以隔絕外來人。經過魔音教教眾曆時一百年的共同努力,他們終於成功地建成了這堵“牆”,這堵“牆”無影無形。它是一層具備了獨一無二的頻率的心靈結界。外來人或者是這層空間裏的人的身心,包括身體的每一個細胞,每一顆原子沒有具備與此能量線相符的振動頻率,就無法透過這層能量線,既無法進入,也無法出去。外來人一旦走近這層能量線,是看不到也意識不到這能量線背後的一切,隻能擦身而過。裏麵的人也是如此。這堵“牆”隔絕的其實是不安的人心。

魔音教,教眾為數不多,他們不僅要精通音律,更要注重修煉身心。因而,傳教之人不僅要求極高的悟性,而且必須具備堅韌不拔的毅力和意誌。魔音聖壇,位於音隱村的中心。這是魔音教眾創建天絕界的地方。

人的情緒是具備了一定的頻率的能量。人如果向外發泄了一種情緒,它具備了一種頻率,同時,與此頻率對立相反的能量也會同時產生,堆積在人體的內心。堆積在內心的這份相反的能量不太容易為人所察覺,但時間一長,就會給人的身體造成劇烈的傷害,所以這份能量也必須從內心排放出去,人才能再度維係平衡的健康狀態。這是魔音教人創造魔音時達成的共識,也是創造“天絕界”最關鍵的機密。

魔音教教眾製造了以寬恕,盛悅,嫉恨,悲戚,仇怒為情緒的能量線。

他們把這五種情緒,以琴蕭為媒介,以意念結印在五張符紙上。這五張符紙就藏在魔音聖壇下。然而,與此五種情緒對立相反頻率的能量在他們內心產生了。於是,他們以琴簫為媒介,將這五種相反的頻率的情緒發泄而出,以自身的意念將這五種能量線結印在音隱村周圍。這一過程曆時了一百年。這一分一秒的時間組合,五種頻率能量線相互交融,在宇宙中動蕩著,最終形成了具備特殊頻率的能量線,圍繞在音隱村的天際,凝聚不散,就這麼動蕩著。“天絕界”就是如此被“創建”成的。天絕界,耗盡了魔音教人一百年的心血,其艱辛的曆程可以與佛教達摩祖師在達摩洞裏修行,將自己的影子永遠留在洞裏的石壁上的過程劃上等號。而這五張藏於魔音聖壇下的符紙,稱之為“咒符”。這也是魔音教的秘密。

第一張咒符,是寬恕。它集合了魔音教人一百年來對所有的罪孽,殺戮,以及對自己對他人一切過錯的原諒。第二張咒符,是盛悅。它集合了魔音教人一百年來的一切歡喜,快樂,是極其愉悅的內心情感。第三張咒符,是嫉恨。它集合了魔音教人一百年來對他人因妒忌而產生的恨意,總結起來就是一個“恨”字。第四張咒符,是悲戚。它集合了魔音教人百年來為了創建天絕界而不得不犧牲自己的一切的自我傷情,以及家破人亡,妻離子散等等,種種悲戚之情。總結起來就是一個“悲”字。第五張咒符,是仇怒。它集合了魔音教人一百年來對仇人,匈奴,盜賊,軍官泯滅人性的憎恨,是一種極度的仇恨和悲憤之感,歸因於一個“仇”字。這五張咒符隻能被保存下來,數百年來不為人知,隻有魔音教長老傳人方曉。它們是創立天絕界遺留下來的產物。

天絕界,一道隔絕人心的“天牆”,是犧牲了魔音教人百年的內心情感為代價而鑄成的奇觀。音隱村裏的人們就是在天絕界的庇護下,一代又一代地過著重複的人生,其樂融融。

天絕界並非固定不動,它是動態的,和天地萬物一般,存在著其自身屬性。它如同風兒一般,圍著音隱村轉,又如雲海一般繚繞在音隱村周圍。

人的身心能夠具備與此能量線一樣的頻率方能進出天絕界。這自然而然地成為了天絕界的第一個機密。天絕界自建立起後,真的沒有外人可以再介入此地了。對於外麵的人而言,他們根本意識不到音隱村的存在。音隱村這一帶仿佛銷聲匿跡了一般。直到數百年後,一位僧人來到了音隱村,對於音隱村的人來說,尤其是對於魔音教的人而言,這位僧人簡直就是天外來客。難道這位僧人的身心與天絕界有一致的頻率?

於是,魔音教的長老們與此僧人會談悟道。沒想到此僧人竟一語道破天機:“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長老們恍然大悟,原來此僧人已降身心修煉到至空至極的境界,與天地萬物融為一體。而天絕界能隔絕的隻是複雜不安的人心而已。此僧人已然修至空境,又何來的心。長老何等歡愉:“能得天士來訪,幸甚幸甚!”於是長老們又參悟透了天絕界的第二個機密:至空的身心境界也可以穿過天絕界。僧人走後,又過了悠悠歲月,一個道人竟然飄然而至音隱村。長老們和村民們無比驚訝且疑惑,難道這個道人也是空性之人?此道人予言:“道生一,一生二,三生萬物。世間萬物皆是一體兩麵。陰陽兩極,一升一降,此消彼長。兩極交融,萬象更新。”道人的一席言語引起魔音教眾人深思,似懂非懂。此道人飄然而至,絕塵而去,不複返也。從此,這一僧一道,甚至是天絕界,幾百年後竟然成了音隱村的傳說,音隱村裏的人們好似已經忘記了外麵的世界了。然而,唯有魔音教的傳人方可深諳天絕界的兩大機密。可是,這道人到底為何能夠穿越天絕界,真正的原因到底是什麼,竟成了魔音教數百年來難以解釋的謎團。

這本題名為“天絕界”的冊子像是在訴說一則童話,就這麼完結了。

諒藍一遍一遍地翻著這本古書,看著這個村子裏隻有她一個人才能看到的叫做“天絕界”的天牆。她把這本又老又舊的古書掀了一遍又一遍,簡直要把這本書撕毀了。她一個人衝出了音隱村,衝到了這個叫做“天絕界”的腳下。她不停地往前走,好像這個天絕界一直在跟著她移動。她直線地走了好久好久,回頭看著這個音隱村依然在她遙遠的身後。她知道自己根本沒有離開這裏,好似一直在打圈圈,好似走的根本就不是直線,看來是真的沒有能力走出這個玻璃罩了。她感到無限的沮喪。她精疲力竭了,知道自己好累好累,再也走不動了。她哭了。她滿心是怨念:為什麼大長老要她知道這個玻璃罩叫做天絕界?為什麼上天要安排她一個人看到這個無形無相的天絕界?為什麼要她看得到卻出不去?為什麼要她如此憎恨這個魔音教人建立的天絕界?

她倒在了冰涼的草地上,眼淚不住地從藍眼裏流出來。她看到自己的眼淚是藍色的液體。她在想象自己的眼淚如果填滿了天絕界罩住的這層空間,是不是就可以淹沒整個音隱村?

這時,大長老來到了她身邊,安慰她:“藍兒,你還好吧!”

她說不出話,隻能在心底呐喊:“好,怎麼好得了。大長老,難道你不知道你把一個十分殘忍的秘密告訴了一個年僅七歲的孩子。你說這怎麼好得了?”

那是她想說出口的話,但她嘴巴打不開,她想說出的話已經變成了回蕩在喉嚨之間的回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