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兒,你想離開這裏嗎?”大長老接著問她。
她覺得自己已經失音了,隻能用點頭來表達自己的意願。
“那從此以後,你也加入魔音教,成為魔音教的傳人吧!”
“好!”她不知道是怎麼從牙縫裏蹦出這個字的。
音隱村的人們素來以成為魔音教的一份子為榮。參與魔音教,並非是願意就可以的,它更多的是考察一個人的願力,否則隻能半途而廢。除了要具備音樂的才藝,還要刻苦的修行。因而,真正的魔音教傳人並不多,但他們數百年來一直都為村裏人所敬重。家家戶戶中能有人成為其中的一員,真可謂是無限的榮耀。加入與不加入魔音教曆來都是音隱村的人們人生的一個重大選擇。要修煉成真正的魔音教傳人,至少要數十年寒暑的修行。
從此以後,她就跟在大長老身邊修習魔音。她知道自己要是還懷著一顆想要衝出這裏的念頭,就無法達到身心淨空的境界的,故爾無法按照天絕界的第二機密出去。可是,第一個機密是寬恕,盛悅,嫉恨,悲戚,仇怒五種情緒對立相反麵的頻率組合,她怎麼可能把自己的身心修煉到那個境界。可是冊子上記載著有一個道人也能來去自如,那不該是一個淨空的境界,一定是超越了天絕界前兩個機密的新機密。那個機密到底是什麼?不管是什麼,她相信她總有辦法出去的。無論是多麼完美無缺的事物,終究會有漏洞的。那個漏洞到底是什麼?
諒藍天生具有創造這種帶有魔音能量線的稟賦,在她十八歲那年,村裏人稱她為“魔音之女”,是真正的魔音教傳人中最年輕的一個。那年,她迷戀上了一個男人,他是魔音教裏的一個傳人,他的名字叫冷夜蕭。他們成了夫妻,生下了一個女兒,取名冷尋兒。可是,從頭到尾,她都沒有把自己的心事告訴他。她覺得自己很對不起他。
一天夜裏,她撫摸著繈褓裏的尋兒,恍然間回憶起了自己是如何來到這裏的。那時她也是一個嬰兒,無父無母,沒有心,純粹的空杯心態,所以她能夠穿越天絕界來到音隱村。可是現在有了心思,就再也出不去了,不是很諷刺嗎?那個淨空心態不也是一種極限嗎?是不是隻要有一顆極限的心,就能夠穿過天絕界?當年那個道人是不是在某一個極限的心態點上?
於是,藍兒又掏出了那本記載著“天絕界”的冊子,這本十幾年來不曾離開過她的冊子。她相信自己的假設一定沒有錯。可是又如何讓自己在最短的時間內達到一個極限的境界呢?
那五張咒符。一定是這個答案。她的手心裏握著這層灰,欣喜若狂。她終於知道自己要怎麼闖出天絕界了!她來到了田野裏,看著村裏的人們在這巨大的玻璃罩下自由自在地生活著,無憂無慮。她看得癡迷,看得心醉。她知道自己和這裏不是一類人。她意識到自己身負使命,否則蒼天也不會隻讓她一個人看得到這個天絕界。她好似接到了上天遞給她的聖旨,一個不得不履行的使命。
五年後,諒藍二十三歲那年,尋兒才剛滿五歲。她睡在親愛的丈夫冷夜蕭身邊,把那本寫著《天絕界》的古書塞進了夜蕭的懷裏。那個晚上,她已經下定了決心離開了。她依依不舍地離開了丈夫熟悉的懷抱,顫顫巍巍地走到了搖籃旁邊,默默地凝視著睡夢中的尋兒。她已經不知道自己在這個搖籃旁邊佇立了多久。淚囊裏儲蓄了點點滴滴的水,鹹鹹的,酸酸的。她俯下身,輕輕地親吻了女兒幼嫩的臉頰,淚水像斷了線似的打在尋兒臉上。她知道女兒還什麼都聽不懂,可是她還是要說點什麼,於是她輕輕地貼尋兒的耳郭,唯恐吵醒了丈夫:“尋兒,我最愛的女兒,對不起。媽媽要永遠離開你了。請你永遠忘了我這個狠心的母親!”短短一句話,她卻說得哽咽,說得好艱難。這時,她發現丈夫的表情有點扭曲。一陣緊張襲上心頭,她趕緊換上了黑色的夜行衣,毅然地逃出了這個家門,衝到了音隱村的中央,這個魔音聖壇中。她搬開了蓋在聖壇地麵上的一塊石頭,掏出了這五張咒符。她掏出了其中一張咒符——寬恕之符。她把咒符貼在肚臍上,運行意念將這魔音教人這一百年的寬恕之情植入了體內,這是魔音教人必須修行的本領。一陣火辣辣的燒灼感遍及全身,不愧是一百年的寬恕之情。諒藍的心裏被填滿了寬恕這兩個字。她知道這一生要追求別人的原諒了。
她的手裏還殘存著四張咒符,分別是盛悅,嫉恨,悲戚,仇怒。她把它們塞進了衣袋裏,它們就是她所有的行裝了。她緩緩地走出了音隱村,一邊走一邊回首。她承認舍不得自己的丈夫女兒,舍不得對她期望很深的大長老,舍不得村裏的人們和這裏的一切一切。音隱村早已是她的家了,但她不得不離開。直到她完成了這個使命,她就回家,立刻回家。
諒藍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暗夜裏走著走著,突然聽到了“藍兒,藍兒”這麼急促的聲音。她知道有人在狂喘著喊著自己的名字。她完全認得那個聲音,那是她的丈夫冷夜蕭的聲音。也許她還是情不自禁地驚醒了他。魔音教傳人都是很敏感的一類人群。她像是被勾了魂似的,朝那聲音走去,於是不可避免地和他碰上了,麵對著麵。
黑漆漆中,他看不清她的臉,警戒地問:“你是什麼人?”
諒藍不知該如何回答他,但既然心意已決,也沒什麼好留戀的:“我是你妻子,諒藍!”她第一次覺得說出自己的名字是如此艱難的事。“諒藍!”夜蕭好似不太相信,但他立馬認出了妻子的聲音,內心一陣困惑的激動,“這麼晚了,你來這裏做什麼?”說著,他就要走到諒藍身邊來,她趕緊退卻了幾步,用手擋住了他:“不要再靠近我!”她不知道自己從什麼時候變得如此無情。“藍兒,你還好吧?你沒事吧!”丈夫的聲音依舊關切,略帶一絲困惑。諒藍把手往前一指:“你知道前麵是什麼嗎?”“呃……藍兒,你在說什麼?”“是天絕界”這時,他如同被閃電擊中了一般。諒藍知道他此刻思緒紛飛,於是轉身便繼續往前走,不想再搭理他了。不是不想,而是已經不能了。“藍兒,你等一下,你說清楚一點……”他的聲音又追上來了,然後就沒有了……
因為,諒藍走出了天絕界。是的,天絕界的一個新的機密,也就是第三機密,懷有一顆極限的心,天絕界會為你洞開。天絕界就像是細胞的細胞膜,它控製著物質進出入這個細胞。和此細胞膜組成成分相同的物質可以出入,類似天絕界的第一機密;至於氧氣和水可以隨意透入細胞中,就像淨空的心境,隨時可以穿過天絕界,這就是天絕界的第二機密;至於另外一類極限的心態,就像病毒一樣,隨時可以打破這個細胞膜,直接侵犯其中,這就是天絕界的第三機密。這是至今為止諒藍對“天絕界”的所有認識。而諒藍現在已經是這顆病毒了,她的身心已經滿布魔音教人一百年的寬恕之情。
諒藍的眼睛看得到天絕界為她洞開了。但回首卻已經看不到冷夜蕭了,甚至也聽不到他的叫聲。諒藍已經在這一瞬間在他的視線中消失不見了。她完全可以想象得到他的驚訝,他的彷徨,他的無助,他的哀傷,他一定以為自己是在做一個噩夢。她知道他一定會漫山遍野地找尋她,她知道他一定在怪她心狠無情。她知道大長老一定會知道她做了什麼的。她要求得到他們的原諒。她知道她的丈夫也一定會下定決心要闖出天絕界來找她,也包括她的女兒,這是她最不想要最怕最壞的結果,但她卻無法對他們訴說。太多太多,她知道這一切隻好交給命運了。
她明顯感受得到村外的空氣明顯不一樣了,沒有音隱村那樣的新鮮,沒有那種一塵不染的感覺。確實,音隱村那麼遼闊的土地被天絕界隔絕了外人那麼久,那麼單純的音隱村外麵圍繞著的一定是一個繁華複雜的世界。村外的世界變成了什麼樣子,她想音隱村裏的人們根本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是的,音隱村外是一片荒山,有一條溪流。諒藍沿著這條溪水往前走,心裏一直在揣測著自己是不是由這條溪水送進音隱村的。這溪水流向一座城市。這是一座現代都市,叫作南鬆市。她是一個陌生人,或者一個從古代穿越到現代的人一樣,穿著一身和這座城市裏的人們格格不入的服飾,如此古老的黑色布衣。看著一張張陌生的臉孔,一件件和音隱村決然不同的現代服裝,她覺得像是一個古代的演員或者是一個小醜或是鄉巴佬。但她知道自己不是要來和這座城市相磨合的。她有自己的使命要做,手心裏殘存著這殘存的四張咒符。
於是,諒藍開始考察這座繁華的南鬆市。這是一座人口密度飽滿,貧富差距懸殊,社會生存競爭無比殘酷的都市。她要把手心的四張咒符植入四個人的體內,她決定了要傷害這座城市裏的四個人。是的,沒有錯,這是必須的。她現在就是這麼一個殘忍的人,一個需要被寬恕的人。這是命定。
“哇……”她聽到一陣陣哭聲從一座單元樓裏傳出來,是在二樓。誰的哭聲如此淒惻,甚至震動了她的心。那是一個女孩在哭泣。她尋聲而去秘密探訪。這個小女孩十歲,名字叫於月辰。她哭得如此傷心,是因為她的父母離異了。她的母親剛剛帶著她的雙胞胎姐姐離開了,從此她歸父親撫養。諒藍看著她哭著哭著,就睡著了。於是,諒藍悄悄地來到了月辰身邊,看著她的眼淚沾濕了漂亮的連衣裙,苦了那身衣服了。她的嘴角,鼻唇溝,鼻子上全是淚痕,她不懂得壓抑自己的情緒,隻會讓她流得幹幹淨淨。“真是一個孩子呀!”她感歎了一聲,輕輕地用布擦著她的眼淚,月光照亮了她臉的輪廓,如此甜蜜素淨,真可以用可愛來形容。諒藍覺得這副麵孔和她的女兒尋兒竟然如此神似,好像是她的女兒一瞬間長大了十年了似的。她親吻著月辰的臉,把這盛悅之符按在了她的肚臍上,為她的每一個細胞植入了魔音教人一百年的盛悅之情。不是出於私心,也許就是覺得月辰和她的小女兒長得有點像,諒藍希望月辰很快走出傷心的陰影,快快樂樂地長大,然後開心地接受這殘忍的命運。看,月辰笑了,笑得如此甜蜜,如此幸福。月辰周身都遍布著快樂的音符,讓諒藍舍不得離開。諒藍輕輕地對月辰說:“月辰,四個人之中,你會是最幸福的!我祝福你。但以後你會發現這快樂是假的,不是你真實的快樂……”後半句,諒藍再也說不下去了,這次輪到她哭了。
諒藍手中的盛悅之符已經無效了,還原成一張普通的紙張。她卻後悔不已,但已經沒有回頭路了。她在思慮手中的嫉恨之符該交給誰,但她知道那一定是一個大富大貴之人才能承受得起。於是,諒藍找到了南鬆市最富裕的家庭——杜家。杜億白手成家,成為了南鬆市最具經濟實力的企業盛資集團公司的董事長。杜億和自己的妻子在他四十歲的時候生下了一個女孩,取名杜音琪。可是他的妻子卻在生下音琪的同時去世了,因而音琪成了杜億的最愛。杜億決定把一生的愛都留給音琪。音琪從小到大都是一個最幸福最富裕的孩子,關鍵是她天生一副美貌,完全遺傳了她母親的基因。音琪真是一個天生就讓眾人羨慕嫉妒恨的女孩。於是,諒藍在一天深夜登門。她悄悄地來到了音琪的房間。音琪的房間布置得十分豪華,全是名貴奢侈的物品。此刻,音琪正甜蜜地酣睡著,夢裏夢外,她都是一個最幸福的公主。諒藍看著音琪說:“都說女兒是父親的前世情人,你的媽媽過世了,無法和你爭搶父親的愛。音琪,你真是太幸福了。可是,我現在卻要奪走你所有的幸福!”諒藍走在她寬敞的床沿,撫摸著她秀美的頭發和那可人的臉頰。她今年十一歲,比月辰大一歲。諒藍的鼻子開始發酸,把嫉恨之符給了她。“對不起,音琪。你本該擁有完美無缺的一生,卻被我糟蹋了。嫉恨……嫉恨,終歸是一個恨字。我其實不是要你莫名其妙地恨上一輩子的……希望你的父親可以給你所有你想要的,可以不要那麼恨……”諒藍的聲音開始嗚咽,她覺得自己根本不配做一個人。音琪原本幸福的麵容突然間填滿了陰鬱,麵部的肌肉極度扭曲,那種陰鬱隻有她才看得到。音琪周邊產生了一股讓人厭惡的氣場,讓諒藍窒息。諒藍衝出了音琪的房間,帶著無限的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