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想起來,那個時候喬恩肯定注意到了我內心的悲傷,他隻是沒有表露出來……
*
那個冬天我把自己關在塔木尤安做實驗,整個人形銷骨立。
我的心裏充滿了與冬天近似的灰暗,在灰暗的底端有一種折磨人神經的刺痛。
我不希望別人察覺到我的痛苦,所以努力裝作平靜。但毫無食欲是自己無法控製的,我隻好吞咽下口中的食物,剩下的什麼都不理會。
幸好是在假期,學校除了雜工以外沒有別人,雖然我瘦得像幽靈一般,也無人問津。
我廢寢忘食地做實驗。不但要提高精確度,還要設定幾種假設反複論證……隻有這樣才能填滿所有的時間。
我給父親和妹妹寫了信,告訴他們,我在做一個重要的實驗,無法回家。
慶幸的是,父親長期以植物為友,他很清楚研究生物的人是沒有假可休的,所以很理解我為什麼沒有回家過年。
我長期不回家,或許會讓妹妹很擔心。為了讓我在塔木尤安也能迎新年,她給我寄來了招福扇和五彩繽紛的彩鳥糖人。
我用妹妹寄來的東西裝飾房間,又覺得絢爛的色彩會刺痛我的眼睛,於是一邊在心中道歉,一邊把它們收起來,並把盒子放到了不易看到的角落。
無論做什麼,我心裏時刻都會浮現出尤昂的麵龐,他的氣息、他的體溫、他的感覺……這一切都像是絨線的線頭一般,粘住了就拆不開。
即便是在做實驗時,也會突然發現自己正在想他。這就像是一種病,不以自己的意誌為轉移。
隻有偶爾有值得關注的小成果出現要忙於思考時,才會讓我忘掉痛楚。但這並不意味著那一瞬間尤昂的麵容在我心中消失,隻是暫時退到了角落而已。
在這個寂靜的冬天,我陷入了長久的思念中。
病了的帕米鼠懶懶地啃食著飼料,發出細細的聲響。我怔怔地思考著此後的人生。
初夏是我的畢業季。
我將回到家,同父親和妹妹夫婦一起生活。
在此後的生活裏,貴族的尊嚴是最為要緊的。我可以栽培美麗的花朵,卻不能像正常的獸醫術師一樣為獸類治療,也不能飼養臭烘烘的帕米鼠調查藥效。總之,和獸醫術師有關的一切將在幾個月後結束。
我用手指按住了額頭。
我曾經對父親說過,會幫妹妹努力經營家族的領地。但妹夫將成為下一代領主,我對領地經營指手畫腳會讓他心存芥蒂。妹夫精明能幹,是不會願意把自己手中的船舵交給別人掌握的。
領地經營一帆風順自然可喜可賀,我也不想對他的做法橫加指責。但我原本是家業的繼承者,有這樣一個人在身邊,妹夫也會覺得束手束腳。
妹妹夫婦琴瑟和鳴,在這樣的一棟宅院裏,我作為一個性情怪僻的長女,孑然一身,形單影隻。每每想到此處,我都會覺得像咀嚼沙子般感到無限寂寥。
當我期盼進入塔木尤安學校的時候,我認為自己可能會找到自己的生存意義,但現在我深刻領悟到這隻不過是我幼稚的想法而已。
出身於低級貴族的女子隻有兩條路——要麼與同一階層的男子結婚,要麼終老一生。除此之外,別無選擇。
在塔木尤安的日子就像一隻家養的狗暫時出去放風,無論怎麼奔跑,都不會被允許走出高牆環繞的院落。到時間就會被帶回狹小的狗窩,至死生活在那裏。
吃完飼料的帕米鼠用後腿站起身來,像是在確認周圍環境似的抽著鼻子。它向右邊移動,碰壁之後又換了一個方向,再次碰壁之後再換方向。我隻盯著它,看它在這個沒有出口的箱子裏徒勞地來回往返。
等回到宅子裏,這裏所學的一切都隻會成為“美好的回憶”。
在此之前,我希望自己能在這個世上留下一些有意義的成果,哪怕隻是一點點。可我卻在內心深處無情地嘲笑自己的人生,因為我隻能留下這一點點的痕跡。
過完新年不久,我正在屋裏忙著做實驗,突然聽到有人甕聲甕氣地說:“喂,我,能進來嗎?”
我皺著眉頭打開門,用布把口鼻遮得嚴嚴實實的喬恩站在門口。
我吃了一驚,說:“你這麼全副武裝怎麼啦?有什麼事?”
喬恩壞笑說:“我還是學童的時候,曾經打著噴嚏走進過這間屋子,結果被教導師一巴掌打了出去,你扇巴掌可比教導師疼多了。”
他還是老樣子,一邊調侃一邊做了一個“可以進來嗎”的動作。
“進來吧。不要靠近帕米鼠,我不想改變它的環境。”
我關上門,把喬恩帶到了屋角的暖爐邊,他拉過一把椅子坐了下來,從懷裏掏出一個紙包。
“看,我給你帶的禮物。”
他把紙包隨隨便便地往我手裏一塞,就像在自己屋裏一樣,隨意地抄起爐子上的保溫瓶,往兩個茶杯裏倒了水。
打開紙袋,裏麵是我兒時就十分喜歡的點心。
看著這些表麵撒了砂糖的點心,我突然想起了尤昂背著點心回到這兒的笑容,瞬間我的表情凝住了。
喬恩不可能沒有注意到我的神情變化,但他完全沒有改變自己的語調,說:“聽食堂的老太太說,你好像在絕食修行,所以我覺得非打擾你一下不行。”
把熱乎乎的茶杯捧在冰冷手心裏的感覺真好。我喝了一口甜甜的茶,心裏舒服了一些。
“我說……”
喬恩的嘴裏塞滿了點心,嘟嘟囔囔地說:“後天我想去探望霍庫裏教導師。一起去嗎?”
其實年底時我就聽羅姆教導師說霍庫裏教導師最近一直深居簡出。
本來我應該放下一切去看望教導師,把之前的事都原原本本地告訴他,但一直都沒有勇氣。後來,我寫了一封長長的信,為我不能去探望他表示歉意,直到今天都還沒有和教導師見麵。
因為我害怕從霍庫裏教導師嘴裏聽到尤昂的消息。
一想到教導師可能會從我的表情裏讀懂什麼,我就感到十分恐懼。
但我也不可能永遠避而不見——如果要見,還是和喬恩一起去更輕鬆些吧。
我把茶杯放在膝頭,仰起臉說:“後天,可以呀。”
“噢,真的嗎?太好了。我來接你,你就不用叫馬車了。”喬恩興奮地說道。
之後,他又跟我說了很多我不在時發生的事。
暖爐的火光把喬恩的臉照得很明亮。我呆呆地想,也許是尤昂對他說了些什麼,讓他到我這兒來的吧。
但我立刻否定了這種想法。
喬恩不會知道我和尤昂之間的事,尤昂不可能告訴他。
喬恩肯定從羅姆教導師和食堂阿姨那兒聽說我十分憔悴。他是個聰明人,應該猜得到其中必有緣由。
盡管如此,喬恩仍然做出一副毫無所知的神情和我談笑風生……喬恩確實是一個有心的好男人,在做人上他比尤昂要強許多。
喬恩說起話來手舞足蹈、繪聲繪色,說起他當見習教導師的辛苦和昔日同窗的趣聞時,更是活靈活現。看著他充滿男子漢氣概的臉,我心想,如果是這個人,他肯定不會與我有肌膚之親。即便我們彼此相愛,他也不會越雷池一步。
肌膚之親會讓人無可抗拒地發生變化。
他絕對不是那種給我帶來變化後又從我身邊消失的人。
從某種意義上說,尤昂對我做的事十分殘酷——但是,我並不後悔,雖然很痛苦,但我絕不會後悔。
他是第一個與我有肌膚之親的人,這很好。
這麼想著,我心裏開始洋溢起一種靜謐。
這種靜謐滲透到身體的每一個角落時,就像一隻鬃毛倒豎的野獸閉嘴遠眺,漸漸伏下身去,之前那種折磨我的痛楚似乎也略微遠去了一些。
我們在一個晴朗的冬日去霍庫裏教導師家中拜訪。
我曾和尤昂一起乘坐馬車在這條路上搖晃過,如今卻和喬恩相對而坐。我凝視著窗外,樹木葉子已經落盡,冬天的陽光在光禿禿的樹枝上跳躍舞蹈。
霍庫裏教導師與往日一樣,在書齋與我們見麵。
他恢複得很好。白發略增了一些,但氣色不錯,除了椅子邊上擺了一根拐杖以外,一切似乎與從前沒有什麼不同。
教導師打斷了我的道歉,用厚實的手掌在我肩上拍了一下,讓我在椅子上坐下。
“我聽說了,你和尤昂做了些無法無天的事。”
我望著教導師,身體僵直。
腦子裏一片冰涼,除了望著教導師,我動彈不得。
正當我想埋怨尤昂為什麼要向教導師坦白時,教導師接著說:“你欺騙了塔木尤安學校和你父親,一直在山上觀察。而尤昂則在用帕米鼠做對比實驗,隻有你倆才能聯手合作得如此漂亮。但我絕對不能容忍你一個人躲在山上。這次平安無事,隻是因為你運氣好,千萬別食髓知味,以為今後也可以蒙混過關。聽明白了嗎?”
我渾身脫力,汗如雨下。
“明白了。”我小聲回答說。
“還有,埋頭做實驗不顧自己的身體,可不是正常人的做法。這點你也要牢記在心。”
我又點頭答應。
我知道喬恩在一旁緊盯著我,但我沒有勇氣回望他。
教導師說完這些伸出手,說:“好。有些什麼結果,給我看看。”
我遞給教導師一個厚紙卷,上麵記錄了迄今為止得到的所有實驗結果。教導師認真地埋頭閱讀著。
除了翻動紙張的聲音和木柴燃燒時的“劈啪”聲之外,室內靜悄悄的,喬恩還是緊盯著我。
我終於忍不住回過頭,發現喬恩的表情十分平靜,他似乎在我眼裏找到了什麼,小聲地歎了一口氣。
教導師提了些問題,我一一作答。過了一會兒,有關新藥的問答告一段落之後,突然喬恩開口說:“霍庫裏教導師,我可以提一個要求嗎?”
霍庫裏教導師揚眉說:“哦,可以啊。隨便提,除了金錢和美女之外。”
喬恩笑得有些促狹,說:“金錢和美女,我就找別人商量了——我想求教導師的事,有關王獸。”
霍庫裏教導師眨著眼不明就裏。
“王獸?”
“對。”
喬恩說著,把手擱在了我的肩上。
“沒想到這家夥城府還挺深,到現在還沒有跟教導師挑明。說白了吧,這家夥見教導師,主要是想見王獸。”
我狼狽地瞪了一眼喬恩,但喬恩根本沒把我的慌亂放在心上,又添油加醋地解釋說,我是被王獸迷得神魂顛倒,才決定來探望教導師的。
“說來說去就是這麼回事。教導師您要不要帶她去看看王獸,就算是發現新藥的獎勵吧。”喬恩以這句話為總結。
霍庫裏教導師背靠椅子盯著我倆。
他沉默了片刻,終於緩緩開口說:“你?”
“是。”
“你想看王獸?”
我的腦海裏瞬間浮現出野獸的雙目,那眼裏毫無感情。
“是的。”我聲音幹澀地回答說。
教導師點點頭,說:“好,那我帶你去拉薩魯。確定了下次定期檢查的日期後我會通知你。無論你在做什麼都要馬上放下到我這裏來。”
“明白了……謝謝教導師。”
在回學校的馬車裏,我不想再看到喬恩的臉,始終執拗地望著窗外。
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續了很久,突然,我覺得有人輕輕敲打自己的指尖。
“幹嗎?”
我回頭瞪喬恩,他就像個惡作劇的孩子般一臉壞笑。
“你生什麼氣嘛,會長皺紋的喲!”
他這種若無其事的口吻讓我徹底泄了氣。我歎息著說:“剛才你為什麼要說那些?”
喬恩似乎有些困惑地撓了撓鼻尖,說:“你知道我在情緒低落的時候會做什麼嗎?”
“這我怎麼會知道?”
話音未落,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那已經是好幾年前了。
喬恩最愛的祖父急病亡故。我看見他接到消息時,臉一下子變得慘白。
那種慘白甚至讓人擔心他會不會就此倒下。喬恩一言不發躲進了屋裏,我和尤昂把飯給他端去,他也不吭聲。
出席完祖父的葬禮之後,喬恩又把自己關在屋裏,不讓任何人打擾。
過了很久,在我們百般勸說之下,他才打開房門。屋裏全是木屑。
“你現在還在做豎琴嗎?”我問。
喬恩點點頭。
“做啊,偶爾。”他把目光投向窗外,說,“痛苦難過的時候,做什麼都會覺得痛苦。所以隻有等待,讓時間衝淡痛苦。”
黃昏的餘暉在他臉上淡淡地鍍了一層光。
“但令人煩惱的是,越痛苦時間過得越慢。”
他掃了我一眼,微笑著說:“所以我做豎琴啊。如果能專注於自己喜歡的事,時間就不再糾纏你。不用去思考那些毫無結果的事,隻要你專注於其他事,你的心情會不知不覺地發生變化。很不可思議吧?”
他又用自己的指尖敲打了一下我的指尖,說:“讓王獸舔舔你的臉,說不定你就有食欲了。”
我撲哧笑出了聲。
“傻瓜。”我輕聲說。
喬恩也笑了,顯得很得意。
那一天風和日麗,似乎讓人忘卻了這是冬季。我跟著霍庫裏教導師第一次來到拉薩魯王獸保護場。
我出身貴族,也算是見過許多大宅院的人。但拉薩魯王獸保護場比我見過的任何一所貴族的宅第都寬廣,就連王獸操控師們起居的建築都比我家奢華。
在去拉薩魯的途中,教導師讓我遵守三個規矩。
“不得妄自評論王獸的待遇,發現王獸有異變不許當場出聲,在充分驗證找到不容反駁的證據後再提請上報。”
教導師的表情十分嚴肅,說完之後他靜靜地看著我,又加了一句:“任何與王獸有牽連的人,都有可能因為無法預測的情況被追究責任,甚至被處以刑罰。這一點你要牢記在心。”
我默默地點頭。
出來迎接的王獸操控師把我們帶到了王獸保護場。我一邊走一邊想,有這麼多人在這個保護場工作,卻完全感受不到喧囂和熱鬧,原因或許就是這裏的人天天如履薄冰、戰戰兢兢吧。
我們穿過奢華卻沒有暖意的建築物,來到了一片草原上。草原上散布著許多倉庫般的建築物,獸類淡淡的氣息隨風飄來。
放牧場位於平緩的山坡上,放眼望去可以看到星星點點的王獸佇立其間。
“羅敏不再外出。您也許知道,這是陛下大婚時敬奉的……”
王獸操控師低聲對霍庫裏教導師說。
四周除了我們並沒有其他人,他完全可以大聲說話,但可能已經養成了習慣,他始終像在耳語。
教導師似乎也習慣了男子的做法,不動聲色。雖然男子說話聲音很小,難以聽清,但教導師還是不斷地點頭。
教導師會定期來拉薩魯為王獸們巡診。
能夠診治王獸是至高的榮譽,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麼霍庫裏教導師可以力壓其他上師得到這個機會,來到此地我才明白了其中的原委。
給王獸做檢查,與檢查其他普通獸類的景象完全不同,甚至可以稱得上“異常”。
在教導師為王獸診治期間,一直有四個王獸操控師圍著他,默默地監視教導師的每個舉動。他們的視線遍及所有角落,並且事無巨細地把教導師的所有細節都記錄在紙上。
看著他們的表情,我慢慢明白為什麼他們要如此詳細地記錄教導師的舉動——為了自保。王獸如果有異常,王獸操控師脫不了幹係。所以當王獸生病時,他們會把教導師的每個舉動都記錄下來,目的就在於可以在王獸生病時把責任推給定期巡診的醫生,告發醫生沒有及時發現征兆。
我想起那些為貴族養的獵犬、王室飼養的駿馬進行診治的上師們,歎了一口氣,他們自然是不會攤上這份苦差事的。
回去的路上,我問教導師為什麼會接受如此令人膽戰心驚的工作。
教導師十分坦然地回答說:“因為沒有其他人願意接。”他用手杖敲打著馬車,苦笑著說,“但是也不能看著生病的王獸不管吧。”
“話是這麼說……但教導師是怎麼做到至今未被追究責任的呢?”
教導師探出身子,問:“你覺得呢?”
我皺起眉頭,說:“您證明了自己絕對沒有犯錯……”
教導師搖搖頭,說:“這怎麼可能做得到?但是也有方法……不明白嗎?其實很簡單。”
我說我投降,教導師微笑著說:“隻要準備足夠的證據,證明不是人犯的錯誤就可以了。”
原來如此。
隻要能夠說明不是人為因素造成的病症,就不會有人被追究責任。這樣,王獸操控師也沒有必要告發教導師。
但是……看見我有些質疑的神情,教導師點頭說道:“對,其實這種方法也有問題。”
教導師壓低了聲音,接著說:“王獸是真王陛下權威的象征,王獸生病通常會被認為是老天的警示。
“那也無可奈何,我們已經盡力了。所以,巡診十分重要。要盡早發現征兆,這樣治愈的可能性就更高。”
我點點頭,認為教導師言之有理。
第一次訪問拉薩魯,我被奇異的巡診風景奪走了視線,原本可以近距離觀察,但腦子裏幾乎沒有留下多少關於王獸的印象。
但第二次巡診,我緊跟在教導師身邊,終於……發現了王獸患病的症候。
*
“我把麥薩利帶來了。”
馬基姆喘著氣跑了回來。他一隻手提著裝有麥薩利的罐子,一隻手提著水桶。因為沒辦法擦汗,馬基姆把罐子和水桶都放了下來用手抹臉。
我考慮了特滋水的成分、西農的身體狀況等幾個要素,然後定下量,放入水中迅速攪拌。
西農望著我們,眼神空洞。也許是因為暑熱,也許是因為發燒,它還微微吐出了舌頭。
西農已經上年紀了,病情也在惡化。也許很難撐過這個夏天。
即便如此,西農也不會輕易死去。
王獸的心髒異常強韌。就算因疼痛滿地打滾,也不會輕易放棄對生的渴求。
可以用強效安眠藥讓王獸安樂死。事實上,要騙過監察官,我已經輕車熟路,對於照看王獸的人來說,讓其早日安逝會覺得更輕鬆些。
但我不可能無視王獸對生的執著,不到最後一刻永不放棄的執著。如果它們滿地打滾仍然渴求生存,我也將陪伴它們到最後一刻。
為此,我已經花費了我大半的人生,尋找讓它們在臨死之前能夠稍稍愉悅些的方法。
我把西農的病情都詳細記錄下來,已經積攢了兩本。
如果它死去,這些文件會被送往王都,由全是上師的王獸監察官進行詳細檢查,以此證明治療過程中沒有任何失誤。
這種手續我已經經曆過幾十次,一不留神就到了現在這把年紀。
我站起身,麵帶苦笑。
仔細想想,我真算是一個好事的人了。
*
那天給王獸喂食時,王獸張嘴想咬肉塊。我發現王獸的嘴邊沾著些泥土,如果沒發現這一點,我可能會毫不懷疑地跟著霍庫裏教導師走向下一個王獸屋舍。
但是,那些泥土不僅沾在口角和牙上,就連舌頭上也裹了厚厚的一層,我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腳步。
教導師察覺了,扭過頭,一副詢問的表情。
我突然想起了那句話,“無論發現什麼都不要當場提出來”,便趕緊裝作揉眼睛說:“對不起,我好像眼睛裏進了沙子。”
我的聲音很小,也知道自己的借口聽上去很傻。
當問診結束,我們登上馬車相對而坐的時候,教導師關切地問:“剛才怎麼回事?你發現了什麼?”
我猶豫著開口說:“那隻王獸吞食泥土,我有些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