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煜無疑是想殺了江天養報仇雪恨的,但眼下有大局未定,心中還藏著一枚血手印,方才要震碎其心脈的一掌便落了下去,一如七天前他向江平潮伸出手那樣,今日他終於抓住了這把刀,可惜此人非彼,逝者難追。
江天養原本還要垂死掙紮,聽了這句話心中劇顫,倒握刀柄的雙手一點點卸了勁,被展煜趁機奪了刀。
他大聲道:“都給我讓開!”
眾兵見情勢不對,既不敢輕舉妄動,又不能撤陣後退,倒有數名地支暗衛欺近而來,奮不顧身欲救江天養,卻聽勁風來襲,駱冰雁與明淨雙雙掠至,一個厚重如山嶽,一個輕靈如流水,拳腳破盾,白練開道,仗著人少身法快,硬生生分開人群擠了過來,一前一後護在展煜身邊,不住化解四麵攻勢,撲過來的人都被拍飛出去,不知死活。
“住手!”江煙蘿追至近前斷喝一聲,所有人都停下了動作,她先是看向江天養,似被血色刺痛了眼睛,眸中血絲欲凝,而後怒視展煜三人,“你們要怎樣才肯放人?”
展煜朝明淨投去一眼,見後者渾身是血,便道:“你撤了軍陣,讓出路來,等我們到了安全之地,就放你父親回來。”
江煙蘿冷笑道:“方圓百裏盡在聽雨閣羅網之中,非我一人說了算,你要讓我放行出關,這是絕無可能的。”
她這樣回答,倒讓三人心下稍安,展煜道:“那就定下一諾,不論我等走出多遠,你在一個時辰內不可追趕,若連這也做不到,那就沒什麼好說,拚個魚死網破吧!”
江煙蘿臉色一沉,陰森森地道:“區區一個時辰,你們就算插上翅膀,又能飛到哪去?勸你棄劍投降,看在往日情分上,我不傷你們性命,但你們若敢傷我爹爹性命,誰也休想得個痛快!”
駱冰雁嗤笑道:“那就看是誰先死了,左右不過一身皮骨肉,有這麼多人墊背,還能搭上江盟主,怕什麼?”
江煙蘿心知這妖婦似柔實剛,是眼前三人裏最狠辣的亡命徒,她正在猶豫,忽聽江天養道:“阿蘿……答應他。”
籠在袖裏的手指顫了下,江煙蘿抬頭與江天養對視,輕聲道:“爹,女兒在閣主麵前立下軍令狀,此三人牽涉重案,不敢輕易放了。”
江天養道:“一個時辰而已,難道不能再抓?我是你生身父親,你難道認為我的性命不如三個賊子貴重?”
江煙蘿沉默片刻,攥住手上的魚鷹指環,道:“好。”
她劈手一揮,鋒利如刀的絲線縱躍數丈切斷了軍旗,眾兵一片嘩然,又聽她道:“全軍原地待命,無我命令不可妄動一步!”
江煙蘿身材嬌小,內力卻是深不可測,這一聲立時傳遍千軍,暗衛們也悉數聽聞,密不透風的軍陣很快散開,讓出幾條路來。
展煜抬眼一掃,朝駱冰雁和明淨點了下頭,三人挾持著江天養一步步向西北側撤去,那邊有一片樹林,就算江煙蘿中途反悔,他們也好借地利做出應對。
千百人站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無數雙眼睛盯著他們,若換了膽氣少的,怕已兩股戰戰走不動道,可這三人走得似慢實快,幾息工夫就到了樹林前,正要閃身入內,展煜突覺一股勁風從腰側襲來,竟是江天養一改方才安分之態,猛地撞他肩膀,反手急抓他這處傷口,那一刀入肉不淺,若被蓄力抓扯,怕連髒腑也要破裂。
情急之下,展煜連忙後退,劍鋒順勢一轉劃過江天養咽喉,可在鮮血噴濺之前,他先聽到了幾聲微不可聞的怪響,臉色驟然變了。
七八枚銀針悄無聲息地射了過來,江煙蘿算好了方位,隻要江天養保持不動,針就能以毫厘之差繞開他刺中身後的展煜,可不知為何,他明明看見了,卻在最後關頭出手偷襲展煜,恰恰擋住了這些銀針。
江煙蘿出手極是狠毒,銀針不僅刺穿了骨肉,劇毒也在瞬息間蔓延全身,江天養當場七竅流血,身子晃了兩晃,仰麵倒了下去。
生死隻一瞬,片語不可聞。
江煙蘿急忙縱身搶近,見江天養已經氣絕身亡,登時淚盈於睫,哭了幾聲“爹爹”後,身上殺氣大盛,厲聲道:“賊子出爾反爾,還我爹命來!”
展煜見她眼中帶淚,嘴角卻是彎著的,便知江煙蘿是故意逼他毀約,既斷了三人後路,又免了她自己在手下麵前失信,如此狠絕的心性,這般陰毒的手段,實在讓人不寒而栗。
當下分辯已無意義,展煜急催明淨和駱冰雁入林,揮劍迎上江煙蘿,她手捏兩枚細如牛毛的銀針,交叉架住劍刃,竟是絲毫不落下風,數十名地支暗衛也閃身殺來,又將明淨二人堵了回來,好不容易爭來的一線生機又將化為烏有。
江煙蘿道:“抓活的。”
眾兵如潮而至,明淨劈掌拍斷一棵大樹,抱木為棍橫掃四方,可惜人力終有盡時,他們已是強弩之末,勉強抵擋了幾波攻勢,見身周敵人越聚越多,刀槍劍戟一刻不休,幾有洪水沒頂之勢。
駱冰雁的金珠早不知掉到了哪兒去,她用白練甩飛一名暗衛,抽空抬手將被血浸透的鬢發捋了捋,苦笑道:“大師,展少俠,看來我們三人是共赴黃泉了。”
她倒沒什麼後悔的,江湖人能活到這個歲數、走到這一步,已是少之又少,駱冰雁從尹曠手裏搶來了弱水宮,窮盡畢生之力將它發展至此,對己對外皆無愧,至於將來如何……若是當前輩的把路走到了頭,又讓後生們往哪兒走呢?
明淨道:“是貧僧連累了二位。”
“心甘情願,何談連累?”
展煜一劍逼開敵人,心裏卻是想道:“押囚入城是江煙蘿設下的圈套,昭衍傳出情報時是否知情?他與我們固然不是同道中人,但也跟蕭正則、江煙蘿之流為敵,同平南王府的關係也是不淺,茲事體大,不該全無防備,莫非有枝節橫生?”
他這廂念頭急轉,軍陣大後方突然騷亂起來,江煙蘿一腳踢在明淨掌心,騰身向後一躍,輕盈落在一頂光禿禿的樹冠上,回頭朝那邊看去,隻見一人單騎從三岔口中間那條道上狂奔而來,當真是飛馳如電,轉眼已搶入戰圈。
馬上之人白衣血袖,哪怕許久未見了,江煙蘿還是一眼就將其認了出來,她臉上的笑容陡然凝固,而後像是風化了的岩石,迅速龜裂、碎落。
“方詠雩!”
棲凰山大變後,江煙蘿對方詠雩多有留意,也從旁人口中探聽了不少對方的消息,但兩人再也沒見過麵,隻因血海深仇不共戴天,不見則罷,見必決死,故而在得知方詠雩功力被奪後,江煙蘿心裏雖有些遺憾,但未嚐沒有鬆口氣,即使人還活著算是個後患,可等她大功告成,還怕區區一個方詠雩嗎?
江煙蘿萬萬沒想到,應當變回廢人的方詠雩會在這個時候殺出來。
她振臂一揮,幾名心腹立時喝令,先前困住明淨和駱冰雁的盾牌陣立時重現,鋼鐵城牆般擋在了方詠雩麵前,密密麻麻的盾牌和人影輕易將那一人一馬遮去,卻隻維持了片刻威風,但聞一聲勁風爆響,玄蛇鞭破空橫掃,長達三丈的盾牆從中一分為二,水潑不進的人牆也崩散如紙片。
隻此一鞭,威風已不遜當年在鍾楚河畔單挑群雄的傅淵渟,這要是一個廢人,天下就無人敢稱高手了。
“昭……衍……”這兩個字從江煙蘿口中緩緩道出,她臉上沒有一絲表情,甚至沒有滿溢出來的殺氣,像是提及了一個無關緊要的死人。
可惜,昭衍還沒死,她現在也不能殺了他。
那個人說了無數謊話,但有一條是真的——今日,大隊人馬拔營之後,他會孤身去殺蕭正則,至死方休。
有些事一旦錯過,再無二次機會,從薛泓碧到昭衍,他藏鋒六載,終於到了出鞘之日。
江煙蘿唯一好奇的是,既然方詠雩的功力沒被奪走,昭衍沒有十重功力在身,他憑什麼去殺蕭正則?
她看著方詠雩如殺神一般猛攻而來,感知著體內母蠱前所未有的躁動,大雪紛飛落下,落在這片屍橫遍野的河岸上,化成血水,滲入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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