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高險峻,絕地求生。
展煜道了聲“得罪”,用一粗一細兩股繩子將謝安歌緊緊綁在自己背上,扯著繩索爬下懸崖,穆清緊緊跟在他身邊,不敢有絲毫大意,而在這峭壁上,還有近二十條人影化身猿猴順岩而下,遠遠看去,渺小如蟻。
登仙崖離地至少百來丈,殘餘的鐵鏈不過三四十丈長,就算加上草繩、樹藤編成的長索,也隻夠勉強下到七十丈左右,再有這風雨交加的惡劣天氣,山石變得濕滑難以著力,即使身懷上乘輕功,餘下三十多丈的高度仍可摔死人。好在方詠雩事先為他們探過路,一行人裏又有駱冰雁打頭,即便遇上了掛不住繩索的滑溜石壁,她也能輕易縱躍而下,金珠白練舒展開來,如有靈性般勾纏交錯,其餘人便可借此化險為夷,繼續往下懸降。WwWx520xs.com
謝安歌本是不願走的,實在拗不過這幫年輕人,隻得屏息忍痛不為他們多增負擔,此時她伏在展煜背上,冰涼雨水打得人生疼,心中既憂又喜,憂的是這絕路逢雨更難走,喜的卻是這大雨一至,對留山眾人威脅最大的火器和弓箭暫時派不上用場,敵軍進攻也要受到影響,或能讓他們有機會殺出重圍。
天色蒙亮那會兒,展煜等人便已著手下崖,約莫爬了三四個時辰,體力消耗巨大,總算下到離地三十丈處,手中繩索見末,位於最下方的駱冰雁低頭察看了一番,發現右下側有塊凸石,她毫不猶豫地鬆手躍下,馮虛禦風般落在石頭上,白練纏繞兩圈複又垂落,駱冰雁再往下看,找著了另一處落腳地,又憑著白練飛蕩下去,兩塊懸殊岩石間便多了一道“橋”,她仰頭喝道:“下來!”
如此又下了十七八丈,石壁到了此處開始向外傾斜,坡度也漸趨平緩,不少人都鬆了口氣,腳一探就要下去,卻聽展煜張口發出了一聲短促的呼哨,乍聽猶如鷹唳,這是他們在下崖前商量好的暗號,假如遇見了什麼險情,為免驚動敵人,便擬此聲示警。
穆清離他最近,問道:“煜哥,怎麼了?”
“離地還剩不到二十丈,下方若是真有敵人埋伏著,我們現在筋疲力盡,貿然下去隻怕不妙。”展煜吩咐道,“讓大家就近休息一陣,待勁力稍緩再下地也不遲。”
穆清忙將他的意思轉達出去,無人提出異議,便各自找了塊容身立足之地吐納調息,駱冰雁也將容易招眼的白練收起,隔著雨幕放眼看了片刻,底下是一片亂石堆,稍遠些是塊荒地,周遭雖有林子,但寒冬臘月裏草木光禿,他們若是躲藏進去,就跟平原上的兔子一樣顯眼。
“我若沒記錯,這深穀占地不大,若是腳程夠快,一個時辰就能走通,共有兩道出口,往前通往大路,往後直達河流……”展煜低聲道,“大隊人馬全力攻山,會來此間埋伏的八成是聽雨閣的精銳高手,懸崖下麵地勢開闊,他們不會傻到直接在這附近動手,應是在兩邊通道處守株待兔。”
穆清皺眉道:“既然如此,我們該走哪邊?”
“走哪邊都是一樣的,但凡領頭的不是個傻子,勢必在兩邊出口同時設下埋伏,偏偏這穀中沒有藏身之地,我們明知山有虎也得向虎山而行,否則等兵馬踏平了前山,蕭正則騰出手來,那就誰都走不掉了。”展煜說到這裏,突覺背上的謝安歌動了動,“謝掌門,可是有何指教?”
謝安歌聲氣微弱地道:“雨恐怕要停了,送我下去探路吧。”
展煜一愣,他早已渾身濕透,分不清雨水汗水,現在得了謝安歌提醒,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雨勢漸小,風雨固然煩人,可在這個時候,這雨不啻是救命神水,一旦風歇雨止,便於隨身攜帶的火銃就能發威了。
謝安歌繼續道:“聽雨閣的人跟那些兵不一樣,無論你們派誰去探路,這幫家夥都是不見兔子不撒鷹,跟他們玩陰謀詭計是玩不過的,要是中了陷阱,所有人都得死在這裏,隻有看到我現身,他們才會不得不動。”
穆清急道:“可我們怎能將您置於險地?”
“沒有什麼險不險的,大家都是死中求活。”謝安歌沉聲道,“別廢話了,快些!”
“好,我陪您一起。”不等穆清說話,展煜又轉頭對她道,“清兒,你等下與駱宮主一同,照看好大家。”
謝安歌所言的確有理,眼下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展煜手足用力,背著謝安歌迅速下降,對駱冰雁打了幾個手勢,後者當即會意,攔住了幾個想要跟上的人,目送他二人飛下大石,平安落地。
果真如展煜料想的那樣,崖下這片亂石堆安安靜靜,隻有雨水打在石頭上發出的聲音,他將謝安歌放了下來,但沒鬆開纏在對方腰間的細繩,反手拔劍出鞘,往後方出口走去。
等他們走出了百八十步,其餘人才陸陸續續下了懸崖,雙方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一旦前頭有個什麼風吹草動,後麵的人立即就能著手應對。
雨聲漸漸小了,路麵從開闊變得狹窄,兩邊夾壁如同巨獸咬合的利齒,而在前方道路盡頭有個轉彎,轉過去就是夾壁穀道,目測不到半裏長。
穆清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駱冰雁雙袖下垂,金珠在她掌心滴溜溜打轉,如龍白練將發未發,其餘人也各自握緊刀劍,全身蓄力繃緊。
展煜以袖擦去臉上的雨水,扶著謝安歌順暢無阻地轉過了彎道,眾人方才齊齊鬆了口氣,正要抬步跟上,可下一刻,穆清橫劍攔在了他們麵前,駱冰雁的金珠白練亦振袖而出,淩空拐了個彎兒撲向那兩人,眼看就要將他們勾回來,卻見幽暗處陡發三道寒光,霎時飛閃如長虹,竟是三柄飛刀!
展煜忙一扯手中繩索把謝安歌拉到身後,同時揮劍絞住白練借力一躍,欲帶著謝安歌從這逼仄穀道內飛掠出去,哪知這飛刀連珠相撞,當先一柄竟如附骨之疽般急追緊逼,眨眼便奔到展煜身前,忽聽一聲輕吟,謝安歌左臂已斷,右手仍可出劍如電,飛刀受劍氣所震,以比來時更快的速度反射回去,正中一人頭顱,身體栽倒,當場斃命!
一切隻在電光火石間,駱冰雁手臂一曲,她看似溫柔纖弱,這一拋一收卻是不下兩百斤力,頃刻將二人拉了回來,周遭頓時殺氣畢露,“嗖嗖嗖”數道破空聲響,至少三十個地支暗衛從穀道中飛身掠出。
“可惜了,差一點就能甕中捉鱉。”
這幫暗衛迅速分開,將眾人圍在中間,一個錦衣男人從穀道裏走了出來,正是前日下山投敵的陸無歸!
一見此人,穆清身後罵聲四起,當中還有五個補天宗殺手,他們曾對陸無歸馬首是瞻,現在也最是恨之入骨。
“多謝駱宮主援手之恩。”展煜低聲道過謝,手臂勁力微振,劍鋒倒映天光,淩銳無匹的劍氣立即四溢開來。
駱冰雁頷首,正要將謝安歌拉到身後,不想沒能拉動,隻見謝安歌踏前一步,目光直逼陸無歸,冷聲問道:“你想做什麼?”
陸無歸先看了眼她空蕩蕩的左袖,旋即掛起笑臉道:“諸位一路下來辛苦了,我奉蕭閣主之命,請大家到軍帳裏喝杯熱茶暖暖身子。”
“我呸!”有人罵道,“趨炎附勢的縮頭烏龜,你活該殺千刀,要喝也是喝你的斷頭茶!”
“蕭閣主的茶,那都是宮裏帶出來的好東西,爾等大老粗不識寶貨,錯過可是要悔青腸子的。”陸無歸也不生氣,“謝掌門,你是靈慧之人,可否賞個臉呢?”
謝安歌看了他一會兒,眼睫輕顫搖墜雨滴,乍看像是落了淚,但全江湖的人都知道玄清真人謝安歌有的是劍心鐵骨,她就算流幹了全身的血,也不會掉一滴眼淚下來。
陸無歸才為那一滴雨水晃了下眼神,便見寒光乍起,仿佛漆黑長夜裏有燭火倏燃,轉眼間化為烈日,兩人之間原本隔了三四丈遠,謝安歌這一劍竟是瞬息已至,劍尖直刺陸無歸眉心!
劍氣逼人,陸無歸一退再退,腳下生風般向後連退七八步,劍尖始終不離他眉心方寸間,後背忽然撞上了山壁,他已是退無可退,隻得雙手前探,合掌夾住劍刃,鮮血登時淋漓而出,陸無歸忍痛翻腕,強壓劍刃向右轉去,猛地回身相撞,出腳攻向謝安歌下盤,兩人就此激鬥起來。
這一劍仿佛訊號,敵我雙方刀劍齊出,穆清唯恐師父有失,疾步向這邊趕來,卻在半途被三個暗衛所阻,隻能挺劍迎戰,得虧此處空間還算寬敞,容得下四五十人混戰廝殺,長短兵器盡可施展開來,戰況激烈如燎原之火。
能有膽魄和本事從這登仙崖上縱身降下的人,無不是真正的高手——四名丐幫弟子聯合四名方門舊部擺開八卦陣,這陣勢說難不難,變化起來卻是頗為繁複,為眾人鎮壓四門八方;那位曾罵過駱冰雁一聲“妖婦”的白道掌門雖是拉長個臉,但他雙手持小斧舞得滴水不漏,念著懸崖相助之情,用斧子劈死了好幾個意圖偷襲駱冰雁的敵人,一剛一柔、一攻一守也算配合默契;餘下五名補天宗殺手各自散開,在戰場上神出鬼沒,每每在關鍵時刻出手刺殺,待敵人騰出空來,他們又搖身遁去,真如鬼魅一般。
不一會兒,三十名地支暗衛死傷過半,展煜臉上卻未見笑容,眉頭反而皺得更緊,聽雨閣要在這裏堵他們,絕不可能隻有這點人手,穀道內必定還有埋伏,布置在另一側出口的敵人怕也已經動身趕來,他們若不盡快衝殺出去,就要被人兩頭夾擊!
一念及此,展煜衝穆清招呼一聲,雙雙縱身躍入穀道,果然看到了壁虎般附著在山壁石縫間的諸多黑影。聽雨閣的地支暗衛個個身手利落,乍見他二人闖入此間,紛紛驚而不亂,無數碎石從四麵八方彈射過來,暗衛們隨之飛身出手,狂風暴雨似的疾攻猛打,更有四人牽著纏滿柳葉刀的鐵絲網從天而降,欲將展煜和穆清千刀萬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