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八章·潮水(2 / 3)

他伸手往懷中一掏,將本老舊的冊子丟到謝安歌手裏,道:“我從觀主的屋裏發現了一本功德冊,上麵記錄了清虛觀建立以來收到的每一筆善信捐贈……”

方詠雩少時體弱,整日讀書寫字,不僅養出了一身書卷氣,連想法也與一般江湖人有所差異。眾人都忙著四下搜查時,方詠雩徑自找到了觀主的房間,論起對葫蘆山的了解,他們這幫人加起來也比不上世代在此定居的清虛觀道士,而釋道儒三家的人大多識文斷字,若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八成會記錄在冊。

果不其然,這本功德冊上提到前朝末年有不少百姓逃入此山,受觀中道士收留躲避戰禍,其中幾位商人捐銀打造了一條鐵鏈梯,就安置在這登仙崖上,勉強可供人行走,算是一條險中求活的後路。不過,前朝覆滅新朝立,等大靖安了天下,蘊州百姓不再受兵荒馬亂之苦,道士們也可放心出入山林,這條鐵鏈梯就荒廢了下來。

王鼎聽到這裏,突然想起自己當日以修繕道觀為由誑那年輕道士下山時,對方婆婆媽媽說了一大通,譬如神像重塑不可馬虎、祈福樹上掛著的牌子不能隨意丟棄雲雲,其中好似就有一句關於後山登仙崖的,可惜他嫌這人囉嗦,也怕多說多錯,連忙將對方送走了。

曆經了幾十年風吹雨打,梯子的木板和繩索早已朽爛斷裂,剩下這些鐵鏈或嵌或掛在峭壁上,支離破碎,看不清也拽不住,委實形同虛設。若不是方詠雩先找到了功德冊上的記錄,刻意下崖去尋找這道鐵鏈梯,換個人從這裏跳下去,眼見雲天倒懸,耳聽風聲勁烈,恐怕等摔成了一灘肉泥都看不到半截鐵鏈的影子。

謝安歌謹慎地道:“以我們現在的人力物力,就算是重新加固鐵鏈梯,兩天之內怕也來不及。”

“輕功差些的走這條路,留不下全屍。”駱冰雁掩唇輕笑,挑起的眼角猶如一對小鉤,“不過,若隻是用繩索將鐵鏈重新連接起來,再於石壁上鑿出一些落腳坑,憑我們幾人的功夫,安全下崖並非難事。”

這話裏的意思再明顯不過,王鼎當即冷下臉道:“我是不會丟下弟兄們的!”

駱冰雁唇角帶笑,並不與他爭辯什麼,倒是方越出聲道:“崖高百丈,就算是重接鐵鏈,也少不得眾人齊心協力,走不走這條路,由人自主便是了。”

王鼎臉色好看了些,李鳴珂卻皺眉道:“登仙崖下有深穀,這在本地並不是什麼秘密,聽雨閣既然大舉圍山,應當不會漏過此處。”

尹湄道:“的確如此,但穀中地形複雜,大隊兵馬無法紮營布陣,就算有埋伏,也隻能是聽雨閣的精銳高手。”

前後兩條路都不是好走的,可有選擇總比沒選擇要好。

有位掌門問道:“走不了這條路的人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跟姓蕭的拚了!”劉一手語氣森然地道,“他要是一路暢通無阻,想也知道人都往哪條道走了,到時候一聲令下,兵馬掉頭,我等就算下了懸崖也難出深穀,倒不如舍命一搏。”

“後日一早,蕭正則必破山門,他要想做到滴水不漏,崖下深穀、山外岔道都會有所部署,屆時是生是死,就得各憑本事了。”方詠雩目光沉沉地看向謝安歌,“謝掌門,他既是為九宮飛星而來,斷然不會放過你。”

謝安歌豈能不知他的言下之意,而她今日把隱秘告知眾人,已是將生死置之度外,便道:“貧道就在清虛觀內等著他。”

穆清臉色一白:“師——”

這一聲呼喚剛出口,她隻聽得勁風突起,方詠雩身形一晃便欺至謝安歌身邊,伸手點其昏睡穴,後者本欲閃躲,奈何心有餘而力不足,被他指力一催便軟倒下去,穆清連忙將師父接住,又驚又怒地看著方詠雩。

“謝掌門若是死在這裏,不就遂了蕭正則的意?”方詠雩收手退後,“穆女俠,我記得你輕功不錯,若是帶著令師下崖,做得到麼?”

穆清微怔,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猛地扭頭看向尹湄。

方越曾對她說過,翠雲山遇襲那夜,尹湄是假扮自己才騙過了崗哨,此女不僅刀法高絕,還有一手出神入化的易容術。

尹湄盯著謝安歌的臉看了一會兒,對方詠雩點了下頭。

其他人也陸續反應過來,倒是無甚異議。眼下葫蘆山裏的人手大致可被分為三派,即王鼎帶來的丐幫弟子、劉一手率領的方門舊部精英以及聽命於方詠雩的補天宗殺手,隻要這廂意見達成一致,那邊很快就能動作起來,還剩不到二十個時辰,拚一把並無不可。

眾人敲定對策,立即準備去了。

駱冰雁最會察言觀色,又有一顆玲瓏心,她故意慢走幾步,問方詠雩道:“方宗主,你費心竭力找出這條路來,自己卻不打算走?”

“我為什麼要走?”方詠雩神色冷漠,“我等這一天,已經很久了。”

駱冰雁心裏“咯噔”一下,臉上笑容也淡了,輕聲勸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方詠雩沒想到她會說出這句話來,腳步微頓又繼續向前,很快遠離了駱冰雁。

他身心俱疲,回了道觀便找了個空房間歇下,眾人也不來打擾,各自做自己的事。方詠雩一覺從後晌睡到了暮色西沉,醒來時有些頭昏腦漲,料是昨晚在懸崖峭壁上受了涼,好在他的修為今非昔比,盤膝運功三個大周天,侵入體內的風邪寒氣就被截天陰勁煉化,頭頂白煙升起,出了一身冷汗。

然而,正當方詠雩收功之際,心口處突兀傳來一股灼燒劇痛,似有一把烈火在心脈間燃起,他悶哼一聲,毫不猶豫地中斷行氣,反手一指點在天池穴上,這才好受了些。

周絳雲留在他體內的這道極陽真氣,果然厲害非常。

方詠雩不是沒有試過運功化解,可他的境界不如周絳雲,一身內力也是通過陰陽逆轉的捷徑練就而成,若憑一己之力強行中和,隻會受到更加嚴重的反噬,而有了這股極陽真氣盤踞心脈,他想在百日之內再有突破,更是難上加難。

與之相對,周絳雲雖然負傷而去,但不是毫無翻盤餘地,他的這位好師尊八成還在附近窺伺,隨時可能卷土重來。

嘴角扯開一個冷笑,方詠雩忽聽門外傳來了腳步聲,他用髒衣服蓋住血跡,披上一件半舊道袍去開門,見是展煜、劉一手和方越三人齊至,眉頭微微一皺。

“有事?”他不冷不熱地問道。

三人都聞見了一股新鮮的血腥味,劉一手剛要開口詢問,被展煜不著痕跡地撞了下腰側,隻聽他道:“你醒了就好,我來給你送些吃的。”

說話間,展煜將手裏端著的麵碗往前一遞,方詠雩伸手接了,卻沒有請三人進屋的意思,道了聲謝就準備關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