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宮飛星,九賊亂朝。
飛星案發生於永安七年,丞相宋元昭辜負皇恩,欺幼帝年少,不僅在朝結黨營私,還秘密招攬江湖敗類組建飛星盟為其驅使賣命,罪涉通敵叛國和逼宮篡位,雖是事敗伏誅,但此案影響之廣、範圍之大,實屬罕見。
對於天下絕大多數人來說,這就是他們所知的“真相”。
然而,事實當真如此嗎?
當年先帝北征烏勒,收複雲羅七州一雪前恥,卻在班師回朝的路上駕崩,監國太子也在收到急報後暴病而薨,偌大江山隻能落在年僅六歲的皇次子手裏,可一個連千字文都背不下的小兒如何坐得穩這皇位、治得了這天下?如此一來,大權不得不分割旁落,太後蕭氏垂簾聽政,重用蕭家為首的勳貴外戚以攬大權,而丞相宋元昭身為先帝留下的輔政大臣,他不能容忍皇權被外戚竊奪,更不許奸佞仗勢專橫,雙方雖在軍國大事上勉強達成了相互製衡的局麵,但積怨日深,朝堂隱有分裂對峙之勢。
倘若一直如此,說到底也隻是朝堂權力之爭,可蕭家一直在暗中與江湖勢力有所勾結,當慶安侯世子蕭正德與翰林院侍讀學士薛海結怨卻無法在明麵上對其實施報複時,他竟動了買凶殺人的歪心思,結果給自己引來了殺身之禍,也為宋元昭等大臣提了個醒——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薛學士險死還生,卻不能返回朝堂,宋丞相向皇帝奏明此案真相,年僅十歲的皇帝也意識到了危險,可他羽翼未豐,蕭黨又權勢滔天,隻好下一道密旨,許宋丞相組建一個獨立於所有朝廷機構之外的秘密組織,保皇護尊,抗衡權奸,飛星盟就此創立。”
大靖有明律規定朝官不得與江湖勾連,宋元昭手持密旨隱於幕後,薛海化名薛明棠擔任了飛星盟的盟主,下設九宮各司其職,其妻白梨本為擲金樓第一殺手暴雨梨花,理所當然成為了離宮之主,而後陸續從江湖各派招攬誌同道合的高手入盟,待到永安五年,九宮飛星俱全。
“傅淵渟是乾宮之主,貧道為坎宮之主,方盟主執掌中宮……我等來自三山四海,九宮相互輔佐又各自獨立,即便同為宮主也不盡知彼此底細,這本是為了顧全後路著想,不料巽宮之主杜若微以權謀私刺探同僚情報,且貪圖榮華見利忘義,向擲金樓出賣我等,引來蕭黨設局陷害。”
若換了一年前,謝安歌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吐露這些隱秘的,蕭黨在飛星案後大肆顛倒黑白,江湖中不知實情者多如過江之鯽,莫不痛恨九賊久矣,而在棲凰山大變後,天下風雲湧動,這樁震動朝野的舊案又被人一點點拽出水麵,重現於光天化日之下。
若是這一次不能沉冤昭雪,往後或許就再無機會了。
“蕭太後以飛星案為契機,大肆排除異己,不僅陷害宋丞相一門和飛星盟,連同一幹忠臣能將在內,一律牽連受害,聽雨閣成了懸在百官頭頂的一把利刃,蕭黨也從此權傾朝野。然而,蕭黨憑借飛星案登上了巔峰,若是此案重翻,他們也將跌落穀底,這便是聽雨閣十八年來對九宮餘黨窮追猛打的緣由。”
紙的確包不住火,前提是火種不能熄滅,而九宮飛星僅存於世的骨血,幾乎盡在這裏了。
當謝安歌說完這番話,殿內已是鴉雀無聲。
良久,適才發問那位掌門人深吸了一口氣,鄭重道:“這些事……聽來確實是匪夷所思,但我信方盟主,也信謝掌門,您沒必要在這個時候編出彌天大謊來誆騙咱們,更何況聽雨閣這些年來通過補天宗和海天幫禍亂黑白兩道,武林中人無不深受其害,今日他們圖窮匕見,以招安鋤奸之名行黨同伐異之實,我等退無可退,唯有全力以赴!”
展煜凝眉沉思了片刻,道:“聽雨閣突然急於殺人滅口,莫非朝中有驚變?”
九宮飛星乃紮在蕭黨心裏的一根大刺,聽雨閣一直是欲除之而後快,可當年薛明棠和白梨夫妻倆在死前利用假名單騙了他們一回,猶如棒打瘋狗,使聽雨閣吃了不小苦頭,雖是不曾放棄追查九宮餘黨,但行事收斂了許多,若無枝節橫生,應當不會如此大舉出動。
方詠雩想到這裏,不著痕跡地瞥向尹湄,見她也是眉頭深鎖,顯然是認同展煜的猜測,但不知其中隱情。
劉一手冷聲道:“無論如何,聽雨閣想達成什麼目的,我等偏不讓其順心遂意就是了!”
李鳴珂苦笑道:“可我等被困山中,勢單力薄,進退無路,又該如何是好?”
眾人紛紛沉默下來,卻聽方詠雩道:“未必是無路可走。”
此言一出,滿殿皆驚,王鼎第一個叫道:“我與弟兄們先到這裏,滿山點子都踩過了,怎沒發現蹊徑密道?”
方詠雩意味不明地笑了聲,起身向殿外走,其餘人對視幾眼,紛紛跟了上去。
一行人來到登仙崖,當下時近晌午,山間刮起了大風,呼嘯聲不絕於耳,崖邊幾棵老樹被風刮得東搖西擺,饒是大家都身懷絕技,也不敢貿然靠近崖邊,正待開口詢問,卻見方詠雩縱身一躍,直直落向崖下!
“詠雩!”
驚見這一幕,展煜和劉一手幾人臉色煞白,急忙衝上前去,隻見方詠雩整個人猶如張開翅膀的猛禽般向下飛撲,眨眼間已墜下三四丈,劉一手正要朝下跳落,被展煜緊緊拽住,厲聲道:“劉叔,你看他手裏抓著的是什麼!”
那是好幾股樹藤編纏而成的繩索,一端打了死結拴在崖下半尺處橫出來的岩石上,方詠雩身形疾墮,繩索垂直繃緊,過了五丈已至末端,卻聽“嘩啦”聲響,繩尾竟連接著不知從何而來的鐵鏈,方詠雩手裏拽著鏈子,輕輕鬆鬆在岩壁上找到了落腳處,未等片刻,騰身再下,如此反複幾次,眾人便再難看見他的身影,隻能根據繩索鬆緊判斷一二。
王鼎愕然道:“哪來的繩子和鐵鏈?”
他來得早,摸排情況時自不會放過登仙崖,這懸崖高聳險峻,底下是亂石深穀,峭壁上草木稀疏,還有不少岩石風化龜裂,王鼎仗著藝高人膽大,親自往下探了五六丈,倒是見到了一些樹藤,它們死死咬著石頭,要想將之完整扯下並不容易。
就在這時,尹湄疾步踏前,猛地向下跳落,她輕功很好,不必伸手去抓繩索,看準岩壁上多出來的微凹處,腳尖一點即刻穩住身形,這些凹陷不同於自然風化,上頭還殘留著拳腳印子,石頭縫裏隱約可見零星冰渣,分明是被人砸出來的。
她再看眼前那道樹藤編成的繩索,眼睛微亮:“原來如此!”
先前在大殿內議事,尹湄便注意到了方詠雩略顯狼狽的形容,沒想到他是趁夜來此探路開道,昨夜月黑風高,山間寒潮濃重,恐怕方詠雩為這懸崖忙活了一整晚,天亮時分才攀爬回來。
此處風大,尹湄怕驚擾了方詠雩,不敢多加逗留,沿著石坑騰挪上崖,將自己所見悉數道出,眾人這才安下心來,又等候了一炷香工夫,方詠雩也攀回崖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