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慘烈,流血成河的會津戰爭(1 / 3)

東武皇帝

1868年元月十一日,末代將軍德川慶喜從大阪城乘坐軍艦開陽丸,淒淒惶惶地逃回江戶。和慶喜同船逃回來的,還有大群幕府要員和佐幕派諸侯,其中最惹人注意的,就是會津侯鬆平容保。

這一年德川慶喜隻有31歲,他的堂兄鬆平容保則是33歲,都在壯年。從當時遺留下來的黑白照片來看,慶喜生就一張長長的馬臉,五官還算端正,卻說不上有多威風,容保則是天生的美男子,瓜子臉,眼大鼻直,除了下巴略短、眉毛稍濃外,幾乎毫無缺點——甚至略微化化妝,說他是女人也有人信。兩張照片對比來看,慶喜是一副沒主意相,容保則似乎過於清秀柔弱了一點。

然而就個性來說,鬆平容保恐怕要比他的將軍堂弟堅強得多。如前所述,德川慶喜回歸江戶不久,就向朝廷上表以示恭順,然後跑到寬永寺麵壁去了。鬆平容保表麵上跟著慶喜走,也向朝廷謝罪,暗地裏卻招兵買馬,等著打一場硬仗——萬一朝廷不肯赦免我等怎麼辦?總得做兩手準備呀。

聽聞堂兄這般舉動,德川慶喜生怕會連累自己,於是下令禁止鬆平容保登城議事。容保一怒之下,幹脆帶上自己的武裝離開江戶,回老家會津去了。

容保心裏很清楚,現在新政府被薩、長等西南雄藩所控製,他們和德川慶喜其實並無私仇,討伐江戶幕府基本上出於公義,但對自己的態度就不一樣了,自己終究從6年前就出任京都守護職,指揮著新選組、見迴組和會津藩兵大砍尊攘誌士,還在禁門之變中把長州兵打得落花流水。如今新政府連德川慶喜都不肯原諒,那就更別提會赦免自己了。

這一仗,看起來非打不可。

而從新政府的角度來說,或者更明確一點從薩、長等雄藩的角度來說,也是根本不允許德川家和佐幕諸藩不戰而降,得到全麵寬赦的。德川家有800萬石的土地,加上親藩、譜代,擁有全日本一半還多的資源和兵力,如果不趁此大好機會把他們一棍子打垮,他們遲早還會卷土重來,掌控政府,壓製薩、長的。照理來說,既然德川慶喜、鬆平容保等人都向朝廷遞交了降表,戰爭就可以順利結束了,也免得血流成河、生靈塗炭。可是舊勢力不會因為一兩個代表人物的認慫就乖乖躲進曆史垃圾堆,新政府內部也矛盾重重、各懷私心,避免戰爭、恢複和平,隻是癡心妄想罷了。

倘若不是軍費短缺,西鄉隆盛肯定要強攻江戶城,用鮮血和死亡鋪就自己和薩摩藩的宏圖大業、萬古名聲,根本不會答應勝海舟無血開城。

薩、長之間本就矛盾重重,大久保利通、西鄉隆盛一直想要把實權都抓在薩摩人手裏,著力排擠和打壓長州誌士,而長州的大村益次郎數次指揮戰鬥,都以薩摩兵為先導,表麵上是“好鋼要用在刀刃上”,實際卻是想用薩摩人的性命為長州執政鋪平道路。新政府才成立,自己人就先開始爭權奪利了,怎麼還可能容許外人來分一杯羹呢?

哦,我們忠勇勤王,不惜拋頭顱灑熱血,你們這些幕府走狗卻搖身一變,想成為新政府成員,世上哪有這種惠而不費的美事?西南藩閥們一定都是這樣想的吧。

就是這種卑劣的想法,使得戊辰戰爭並不因為江戶開城就拉下帷幕,然後是北越戰爭、會津戰爭,最後還有箱館戰爭,前後打了整整一年半的時間。

回到會津以後,鬆平容保立刻召集群臣商議,絕大多數會津藩士都要求奮起與薩、長的奸賊惡戰一場,隻有重臣西鄉賴母等少數人表示反對。

“大勢已定,況且我等怎能違背朝廷的意願呢?”西鄉賴母懇求鬆平容保,“還是應當繼續遞交恭順之表,請求朝廷寬大為懷,赦免我等之罪吧。”

容保聞言苦笑:“表章已經多次遞交朝廷,可朝廷不但不肯允準,反而宣布我為朝敵,興兵討伐。沒有用的,隻要長州人還在京都,他們與我等仇深似海,是不會寬容我等的。”

最終在大多數人的慫恿和壓迫下,西鄉賴母等少數派也隻好低頭服從。雖然並不支持對抗新政府軍,終究西鄉賴母才能超卓,又直言敢諫,鬆平容保也頗為欣賞他,就任命賴母為總督,將作戰的指揮權交到了他的手上。

在容保的支持下,西鄉賴母立刻進行了大刀闊斧的軍事改革,積聚糧草、購買武器,打算要好好打上一場了。然而西南雄藩軍事改革甚至政治改革都搞了那麼多年了,會津要到火燒眉毛才起意追趕,真能產生多大成效嗎?況且,因為鬆平容保多年擔任京都守護職,率領一千名會津兵駐紮京都,藩裏的開銷很大,到處都是漏洞,根本就補不過來——這就是諸侯們的悲哀了,為了幕府的安定,他們不但要當差、出兵,還得同時出糧,幕府不會給你一分錢的補貼。

暫且放下會津藩的改革和備戰,再說新政府方麵。當年閏四月,公卿九條道孝被新政府任命為奧羽鎮撫總督,離開京都,千裏迢迢趕到了出羽米澤,督促米澤、仙台等藩攻打會津。

米澤、仙台,這兩家諸侯都是外樣:米澤藩的老祖宗是戰國時代的“北陸軍神”上杉謙信及其養子上杉景勝,原領地在越後,後來在德川家康奪取天下的大戰中跟家康作對,戰敗後被轉封到出羽米澤;仙台藩的老祖宗則是“獨眼龍”伊達政宗,這家夥倒是一直忠心耿耿地巴著德川家,屬於最受信賴和器重的外樣之一。

照理說既然是外樣,就不應該再伸手挽救腐朽的江戶幕府、德川家,以及會津等親藩,可是眼見著新政府被控製在西南藩閥手裏,這些東北諸侯多少有點不爽,也想要分一杯羹。仙台藩主伊達慶邦和米澤藩主上杉齊憲就借著為會津請願的機會試探九條道孝:

“請朝廷寬大為懷,不要討伐會津吧。既然會津侯已經上表謝罪了,朝廷略施薄懲便可,何必還要大動刀兵呢?”

九條道孝倒是不怎麼想打仗,而且也根本不會打仗,可問題是雖然掛著總督頭銜,他說話分量卻不重,實權都掌握在參謀、長州藩士世良修藏手裏。長州和會津可是仇深似海,加上世良修藏很想趁著討伐會津來抬高長州和自己在新政府裏的地位,所以跳出來一口給否決了:

“會津罪行累累,怎可寬恕?若要官軍不殺向奧、羽,除非是鬆平容保自殺,把領地全部奉獻給朝廷!”

這要求有點太過分了,會津絕對不可能答應,而一心想做和事佬的仙台、米澤,更是下不來台。仙台人為此對世良修藏是恨得牙癢癢的,最終以姊齒武之進為首的5名仙台藩士半夜潛入世良修藏的宅邸,把他捆出來給砍了腦袋。

世良修藏一死,和平解決爭端的大門當然徹底關閉,新政府各路兵馬氣勢洶洶殺向奧、羽兩國,而仙台、米澤等藩也旗幟鮮明地站到了會津一邊。

新政府軍討伐的主要目標,除了陸奧的會津,還有一家是出羽的莊內——也就是曾經警護江戶城,放火燒了薩摩藩邸的那家諸侯。說到了,會津和長州有仇,莊內和薩摩有仇,為什麼不討伐別家,就找這兩家捏,要說薩、長等雄藩發動東征純出大義,毫無私心,真是說破了大天也沒人信。

於是奧、羽兩國絕大多數諸侯都以援助會津、莊內為名,結成了同盟,不久越後的長岡、新發田等藩也加入進來,一共31家,就是奧羽越列藩同盟。不僅僅同盟而已,他們還打算另立朝廷,擁戴從寬永寺逃出來的那位輪王寺宮公現法親王為東武皇帝,改元大政,公開和京都朝廷對著幹。

這個倉促組建的政權,曆史上被稱為東北朝廷,或者北方政府。

東京的誕生

咱們先放下北方政府不提,拉回來說說京都的維新政府。維新政府裏掌握大權的乃是薩摩、長州、土佐、肥前等西南各雄藩,而這些雄藩內部大多不是藩主說了算,而要由重臣合議來決定大政方針。正如咱們前麵所說,長州的高杉晉作、桂小五郎早就把毛利敬親、定廣父子給架空了;薩摩呢?藩主島津忠義本就是個傀儡,逐漸的他老爹“國父”久光也說了不算了,主意都得西鄉隆盛、大久保利通那夥人來拿。

這各雄藩的藩臣們加入新政府,指揮大軍東征西討,越來越看一群人不大順眼。什麼人呢?就是那些整天圍繞在天皇身邊的公卿百官。

日本古代的公卿,和咱們唐宋以後的官僚不同,不是靠考試錄取的,也不是什麼人都能當的,全都是世襲貴族,貴族家門高,沒成年就能當大官,貴族家門低,到死也混不上高位——這跟舊幕府、舊諸侯家武士也分上中下各等是相同的情況。要說朝廷和幕府對著幹,在曆史上也不是一回兩回了,但主要都是為了恢複貴族公卿們的原有利益,這一回王政複古,就也有大票公卿跳了出來,想要搶班攬權。

其實貴族社會比武士社會更落後,貴族比武士更反動,若讓他們掌了權,日本社會非全麵倒退不可。

於是武士出身的藩臣們就跟岩倉具視等下級公卿商量,京都是貴族們的天下,天皇要還呆在京都,非讓貴族們給帶壞不可,咱還是趕緊遷都為好,隻有這樣才能洗淨舊習,刷新政治。遷到哪兒去好呢?最早的方案是去大阪,就在新政府軍拿下大阪以後,大久保利通、桂小五郎等人立刻串聯出一份“浪華(大阪)遷都”的建議書來。

理所當然的,這份建議書受到了京都守舊勢力的一致反對。最終利通等人沒有辦法,隻好改提“大阪行幸”。行幸就是指天皇出行,咱們以指揮對德川氏的作戰為名,請天皇去坐鎮大阪,坐鎮時間一長,一切準備完善,到時候再提遷都,阻力自然就小得多了。

於是1868年的4月13日(和曆三月二十一日),年輕的天皇睦仁就在三條實美等人護衛下離開京都,前往大阪,在那兒視察了軍隊、參觀了軍艦。可是由於各方麵的反對聲浪還是一撥高過一撥,天皇呆了40多天後,被迫又重回京都。

四月十一日,大江戶無血開城,消息傳來,大久保利通、桂小五郎等人就又活動開了心眼。江戶幕府兩百多年,統治中心是在江戶,江戶及其周邊地區的繁華程度,那是京都所無法比擬的,要創建一個新日本,統治中心最好還是選擇在江戶。於是藩臣們商量著要遷都江戶,可是又怕再遭遇“浪華遷都”時候的阻力,可該怎麼辦呢?

這時候跳出來兩個家夥,提出折中方案,為大家夥兒解決了這個難題。這兩個人都是肥前佐賀藩的藩士,一個是擔任軍務官判事(國防部參謀)的大木喬任,另一個是擔任東征大總督府監軍的江藤新平,兩人代表佐賀提出了“東西兩都”的建議書。建議書裏說:自從幕府分走了朝廷的權力,就把根據地建在關東地區,江戶周邊乃是控製整個東日本的要衝,要想穩定東日本局勢,非得在江戶建都不可;當然,京都乃千年帝都,是不可荒廢的,為今之計,不如東西設置兩個都城為好。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東西兩都乃是個權宜之計,最終目的還是要遷都江戶。

五月二十四日,決定了對德川氏的最終處罰,把他們趕到駿府去了,江戶城徹底無疑義地歸從新政府直轄。六月十九日,桂小五郎奉命前往江戶考察,回來以後向天皇大大吹噓了一番江戶城如何如何宏偉,其政治地位如何如何重要,終於促使天皇睦仁下定了決心。於是七月十七日,朝廷下詔把江戶改名為“東京”(說明這不是唯一的都城呀,是和京都並為都城的東麵的新都城呀),並決定天皇將“行幸”——不是遷都哦——這座新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