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對兩千,數量優勢非常有限,完全被彰義隊的地形優勢,再加上下雨天氣給徹底抵消掉了。
戰局的轉變是從中午開始的,首功應該歸於肥前佐賀藩兵。
咱們前麵說過,肥前佐賀藩因為領地靠近長崎,可以算是日本最早打開國門的諸侯,老妖怪鍋島直正在幕藩體製動搖之前一直緊巴著德川家,靠著江戶城裏的關係,大搞走私和西化,等到黑船來航以後,西南各藩陸續打開國門,佐賀藩又去跟他們套近乎——薩摩藩島津齊彬造煉鋼爐和新式軍艦,就有佐賀派去技術人員幫忙。
在薩摩、長州等藩還忙著進口武器的時代,佐賀已經開始自己製造新式武器了,在1863年底,成功仿造出最新式的阿姆斯特朗炮。這種阿姆斯特朗炮是指1855年發明的後裝填式火炮,1858年成為英軍製式裝備,薩英戰爭時候英方艦艇上就配備了21門這種大炮。
插句話說,薩英戰爭基本算是打平,氣勢洶洶殺來的英國佬吃了阿姆斯特朗炮的大虧。因為這種炮雖然威力強、射程遠,但安全性能差了點,惡戰正酣,旗艦尤裏亞勒斯號上的一門阿姆斯特朗炮突然爆炸,炸死了不少人。於是這種火炮的重要性瞬間下降,英國很快就解除了禁令,準許廢棄的阿姆斯特朗炮出口。
佐賀藩就這樣搞到了世界一線火炮的樣品,並且很快仿製成功。
上野戰爭,佐賀藩兵的預設陣地是在不忍池正西、加賀藩邸內。於是他們拉來了兩門自造的75毫米口徑阿姆斯特朗炮,填上炸裂彈,朝著寬永寺就是連續猛轟。一開始沒能調準方位,連發幾炮都落進不忍池裏去了,但隨著炮手的不斷調整,炮彈一步步接近寺內,到了中午時分,終於有一顆炮彈越過不忍池,直接命中彰義隊本營寒鬆院東南方的吉祥閣。
硝煙、大火,立刻騰空而起。彰義隊隔著不忍池無法直接進攻加賀藩邸,隻好以炮還擊,但他們擁有的都是落伍貨色,距離太遠,根本就打不到,就算打到了也基本上打不準。佐賀藩的炮彈卻一發比一發準確,很快就連寒鬆院也被籠罩在熊熊火光中了。
彰義隊的鬥誌就此逐漸喪失,士氣低落,以薩摩藩兵為主力的新政府軍趁機發起最後猛攻。臨近黃昏的時候,彰義隊全線崩潰,殘兵離開寺廟,朝東北方向狼狽奔逃。
就這樣,在大村益次郎的規劃和指揮下,隻用短短一天的時間,固守上野寬永寺的彰義隊就徹底覆滅了。時間卡得將將好,占據田無的振武軍趕來增援彰義隊,就差一步沒趕上戰鬥,隻好收容彰義隊的部分敗兵,倉惶退卻。
江戶城,從此穩如泰山。
來自東北的烏雲
短短一天時間,新政府軍就攻滅了盤踞在上野寬永寺的彰義隊,盟主輪王寺宮公現法親王和頭取天野八郎都落荒而走,法親王後來經海路逃到東北去了,天野八郎沒有這麼幸運,躲藏多日後還是做了新政府軍的俘虜,最後病死獄中。
彰義隊覆滅的消息立刻傳遍四方,關東平原上的各路舊幕府軍無不心驚膽戰,大村益次郎和西鄉隆盛乘勝追擊,很快就把他們逐一擊破。
在上野戰爭結束的9天以後,也就是五月二十四日,朝廷終於下達了對德川家的最終處分決定:首先,認可德川慶喜的退隱,指定由禦三卿之一田安家的幼主龜之助(年僅6歲)繼承德川宗家,後來改名為德川家達;其次,沒收江戶城和所有天領,將德川家移封為駿府70萬石。
“石”,原本是重量單位,後來轉化為容積單位,經常用來衡量穀物。這個名詞是中國傳過去的,大家或許注意到了,我國古代提起糧食,常用的容積單位是斛,其實斛和石差不多,都等於10鬥,等於100升。1石糧食大概有多少呢?粗略點來算,約等於120市斤。
江戶時代普遍習慣以年貢額也就是農民必須上交的糧食產量來衡量領地麵積和富庶程度,通用的計量單位就是“石”——當然,一片領地並不僅僅產出農作物,商業和手工業所得,也會部分換算成石。舉例來說,幕末時期,薩摩藩加上琉球有90萬石,長州藩加上各支藩接近100萬石——所以幕府要把他消減到10萬甚至5萬石,他們肯定是不會答應的——會津、肥前佐賀、土佐、越前福井都在40萬石上下,水戶是35萬石。
那麼江戶幕府天領也就是直轄領地有多大呢?足足800萬石,相當於全日本土地產出的四分之一!這還隻是表麵上的數字,咱們別忘了,各路諸侯都得向幕府進貢,可幕府曆年奉獻給朝廷的財物卻少得可憐,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如今喀嚓一刀,把德川家從800萬石砍成70萬石,從諸侯共主削成一鎮中上等諸侯了。
當初德川家向朝廷表示恭順的態度,在明白不可能保持原有領地的情況下,反複哀求:要養活的舊幕臣實在太多了,可千萬千萬不能把俺們削到100萬石以下呀。可是朝廷死活不答應——100萬?全日本上百萬的諸侯才有幾家呀?不行,70萬頂天了!
據說在命令下達以後,舊幕臣有12,000人都移居去了駿府周邊地區,也就是今天的靜岡縣,這還不算他們的家眷和傭人們……
拉回來繼續說戊辰戰爭。當初新政府是兵分三路,從東海道、中仙道和北陸道齊頭並進,討伐目標不僅僅是舊幕府的大本營江戶城,還包括同樣被宣布為朝敵的會津、桑名兩藩。桑名藩距離京都最近,首先遭到打擊,但桑名藩主鬆平定敬已經跟著德川慶喜逃往江戶,所以藩內分裂,主戰派跟著定敬走了,主和派擁立定敬的義兄弟定教,主動打開城門,歸降了東征軍。
東海道一路東征軍勢如破竹,很快就突破箱根天險,逼近江戶,最終迫使大江戶無血開城,這咱們前麵已經說過了。中仙道和北陸道的兵馬則會合起來,一齊向日本東北地區進發,去討伐距離最遠的會津藩。等到大村益次郎和西鄉隆盛陸續掃平舊幕府軍,平定了關東平原,再朝北一望,怎麼,那兩路兵馬竟然還在越後國內轉悠,距離會津有好大一段路程。這又是怎麼了呢?
越後國,大致等同於今天的新潟縣,位於日本國本州島的中北部,是經北陸道通往東北地區陸奧、出羽兩國的必經之路——會津藩就在陸奧國南部。
新政府一方麵派軍從北陸道進發,討伐會津藩,一方麵任命公卿九條道孝為奧羽鎮撫總督,督促會津附近的米澤、仙台兩個大藩率先發起進攻。然而米澤、仙台兩藩一方麵同情江戶幕府和會津藩,另方麵聽信了謠言,反而轉過頭來和會津聯成一氣。
什麼謠言呢?你說怎麼那麼巧,四境戰爭才打敗,德川家茂將軍就咽了氣,然後時隔不久,孝明天皇也一命嗚呼,所以民間流傳著孝明天皇是被薩、長和倒幕派公卿毒死的傳聞。
那是一個曆史疑案,恐怕永遠都說不清,道不明,拉回來還是說戊辰戰爭。就在大江戶無血開城的前一天,也就是四月十日,出羽的莊內藩和會津藩結成同盟,史稱“會莊同盟”,不久後米澤、仙台等藩陸續加入進來,合稱為“奧羽列藩同盟”——幾乎整個東北地區都獨立於新政府之外。於是北陸方麵的東征軍加快了前進步伐,而走中仙道的兵馬因為江戶已經開城,也轉向東北,兩軍同時進入越後國內。
相對的,奧羽列藩兵馬,以會津藩兵和桑名藩殘兵為主力也進入越後,於閏四月二十七、二十八兩天先後在小出島、雪峠、鯨波等地和新政府軍狠幹了幾仗,敗退而走。
到了五月二日,越後國內排位第三的長岡藩突然派人來到小千穀慈眼寺,求見中仙道軍監岩村精一郎。
越後國內大藩,首推西部15萬石的譜代高田藩榊原氏,東征軍在進入越後國以後,高田藩流放了主戰的大批藩臣,主動表示恭順,還把高田城貢獻出來作為東征軍的大本營——那些主戰的藩臣則組建“神木隊”,南下加入了彰義隊。排位第二的是東部10萬石的外樣新發田藩溝口氏,向背暫且不明。
夾在高田和新發田中間,是排位第三7萬石的譜代長岡藩牧野氏,在家老河井繼之助的主持下,同時壓製主戰派和主和派,定下了“武裝中立”的方針政策。什麼叫武裝中立呢?就是說絕不放下武器,任人魚肉,但對於新政府和奧羽列藩的戰爭,保持中立,絕不主動摻和。
為了向東征軍表明這種態度,取得諒解,河井繼之助親自跑到小千穀的慈眼寺,求見東征軍指揮官,遞交“歎願書”。接見他的,乃是原土佐藩士、中岡慎太郎的得力助手,並在慎太郎遇害後主掌陸援隊的岩村精一郎。這一年河井繼之助42歲,岩村精一郎卻隻有24歲,兩代人對麵而坐,短短30分鍾的交談,就決定了東北戰局的走向。
戰爭,無可避免地擴大化了……
30分鍾的談判
越後國長岡藩,領地麵積雖然不大,產出雖然不多,但藩主牧野氏的身份卻不算低。這個家族從德川家康的祖父清康時代起,就開始侍奉德川家,家康統一日本以後,分封牧野忠成為譜代諸侯。牧野忠成10傳到牧野忠恭,正處幕末時代,曾先後擔任過江戶幕府奏者番(禮儀事務官)、寺社奉行(宗教事務官)、京都所司代等要職,1863年更升任為老中。
這位牧野忠恭大人雖然身居高位,忠誠於江戶幕府,倒也不算完全的守舊派,他任命河井繼之助為家老,在長岡藩內搞了一係列卓有成效的改革——領地雖然隻有7萬石,論起經濟、軍事實力來,卻可比2、30萬的大藩。當時全日本七成以上的諸侯全都搞改革,力求富國強兵,但成果大多建構在對農民加重壓榨的基礎上,河井繼之助的方法卻不相同,他非常關注民生問題,抑製豪強、撫貧恤弱,在長岡藩內很得民心。
不過換個角度來思考問題,河井繼之助的改革具備非常濃厚的封建時代的均貧富思想,卻甚少近代唯財為視、劫貧濟富的資本主義原始積累色彩——雖然對老百姓很好,但不得不承認,他的思想還是相對舊式的。
牧野忠恭後來退位隱居,把藩主寶座傳給了養子、出身鬆平家的牧野忠訓。德川慶喜假惺惺大政奉還的時候,這位年僅24歲的牧野忠訓帶著家老河井繼之助正呆在大阪城裏。當時倒幕、佐幕思潮正在激烈碰撞中,河井繼之助生怕因此會引發全日本的大動亂,因此一方麵請求藩主保持中立立場,一方麵向朝廷上書,建議將大政重新委托給德川家。
“如此一來,倒幕派再無目標,佐幕派也不會鬧事,自然太平無事了。”繼之助這樣想道。
當然,河井繼之助人微言輕,而他的想法也實在太過天真,根本沒人搭理,戊辰戰爭終於還是無可避免地爆發了。在聽聞舊幕府軍在伏見、鳥羽慘敗以後,河井繼之助立刻保護著藩主逃往江戶,然後把江戶城下長岡藩邸整個兒給拆掉賣了,換成大批新式武器運回越後長岡,為即將到來的戰爭做好準備。
這家夥腦筋還算是動得挺快的。
1868年閏四月,新政府東征軍殺入越後,首先降伏了高田藩,然後攻克柏崎城——這是桑名藩的一塊飛地,大群桑名殘兵會聚於此。新政府軍進攻的下一個目標就是長岡,於是氣勢洶洶向東殺來,占據了長岡城南麵的小千穀。
消息傳來,河井繼之助召集同僚們商議,是應當臣服於新政府,還是背靠奧羽列藩同盟與之一戰呢?次席家老山本帶刀等人是主戰的,終究長岡乃是江戶幕府譜代諸侯,世世代代忠誠於德川家,在這個緊要關頭,又怎能棄主不顧呢?然而河井繼之助卻並不想開戰,他說:“我等的原則,應該是既尊奉朝廷,又忠誠於德川家,此兩者不可偏廢,因此必須保持中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