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盛風凜凜,大江戶無血開城(2 / 3)

——這種種猜測,其實都是在做夢。

混亂時局下,絕大多數人都無法看清曆史的走向,他們首先關心的是自己的利益,或起碼是自己的存亡。德川家族統治日本數百年,擁有數萬幕臣,倘若將政權奉還給朝廷,大多數幕臣身份都會降低,甚至還可能失去生活來源,這就是他們簇擁在將軍身邊,不惜以武力驅逐薩摩、長州倒幕派的原因。即便德川慶喜真的心向朝廷,心甘情願交出大權,他也很難約束自己的部下不鬧出亂子來,這從以後的曆史可以很清楚地得到證明。

倘若慶喜真是個有能力的人,有魄力的人,他或許將把日本曆史朝向兩個徹底極端的方向推動——一是死不認輸,頑強抵抗,就此造成長年的內戰;二是壓製主戰派,盡量提供新政府積聚力量的時間,即便最終不能阻止戰爭,也能將戰爭規模壓縮到最小。

然而慶喜卻幾乎什麼都沒有做,他既無力壓製主戰派,也沒有魄力把戰爭進行到底。伏見·鳥羽才輸了第一仗,他老兄就渾身篩糠,拋下為德川家盡忠的部下們,連夜乘船逃回江戶去了。一言以蔽之,這家夥的性格就是——軟弱,徹底的軟弱。江戶幕府最終交到他手上,是德川家的大不幸,對於維新來說,也未必就能算是件好事情。

黃金的力量

元月十一日,末代將軍德川慶喜乘船回歸江戶。江戶城內上上下下,從宮中女眷、幕府重臣直到衛兵和奴仆,大家全都嚇了一大跳——剛傳來消息說開戰,怎麼將軍大人就灰溜溜逃回老家來了?咱們敗得有那麼慘嗎?

重臣們聚集在一塊兒商討對策。這時候在舊幕府內部執掌大權的早就不是老中們了,而是德川慶喜新近提拔的一批有能之士,原本身份大多不高,包括軍艦奉行勝海舟、海軍副總裁榎本武揚、步兵奉行大鳥圭介,還有咱們前麵提過的那位勘定奉行、新近兼任海軍和陸軍奉行並的小栗忠順。

大鳥圭介首先提出:“將軍大人既然回歸江戶,群龍無首,則大阪必不可保。薩賊定會煽動朝廷發兵關東,直取江戶。我等應當在東海道的箱根山和中仙道的碓冰嶺一帶構築防禦陣地,準備打一場大仗。”

——日本古代以京都為中心,官修了數條大道通向東西兩側,向東的由北而南就是北陸道、東山道(江戶時代稱為中山道或中仙道)和東海道,後來這些大路名稱又轉化為沿途的地區名稱。

且說聽了大鳥圭介的話,榎本武揚也連連點頭:“在下認為,主戰場應該是東海道,在下將親率艦隊沿岸而下,配合陸軍,一舉將敵人擊潰。”說到這裏,他轉頭望了一眼小栗忠順:“但不知軍費方麵……”

小栗忠順胸有成竹地回答說:“請放心,我已經和法國領事接洽過了,他們不僅不會撤走教習,還答應暫借軍費,幫幕府打贏這一仗!”

三個人你言我語,商量得很起勁,但卻被勝海舟當頭澆了一瓢涼水:“你等隻想大戰一場,卻絲毫也不考慮後果嗎?伏見·鳥羽之戰,我方兵力強過敵人數倍,卻被幾麵錦旗就嚇得全麵潰逃,即便在箱根和碓冰迎敵,倘若錦旗再出,能保證定有勝算嗎?一旦戰敗,數百年繁華的江戶城將化作一片火海;若是打個平手,全日本都會卷入戰火,綿延不絕。你等口稱對幕府的忠心,其實隻想著個人建功立業,完全不把德川家的安危放在心上,更不把日本的未來放在心上!”

雖然身為幕臣,但勝海舟和小栗忠順等人不同,他出身更為低微,並沒有絲毫愚忠的思想。擁戴幕府,是因為幕府是全日本的代表,自己期望幕府可以領導日本走向明天;如今理想已經徹底破滅了,幕府的滅亡隻是時間問題和形式問題罷了,既然如此,為了日本的明天,為何還要罔顧人命地頑強抵抗呢?況且,從慶喜將軍逃歸江戶也可以看得出來,將軍本人是沒有抵抗到底的決心的,光這幾個人喊打喊殺,又有屁用!

勝海舟向德川慶喜提出建議,希望能夠和平解決與朝廷的爭端。軟弱的慶喜本來就怕打仗,聽了海舟的話,好象找到了主心骨似的,於是立刻升任海舟為海軍奉行並兼陸軍奉行並,不久又提升為陸軍總裁,要他全權負責戰爭進程——是戰是和,怎麼和,你看著辦吧。

德川慶喜前腳離開大阪,以薩摩、長州兩藩藩兵為首的新政府軍就殺入了大阪城。西鄉隆盛進城以後第一件事就是調查府庫——德川家終究財雄勢大,誰都沒盼望幾個月就結束戰爭,那麼打仗就需要有錢——可他跑進庫房一看,眼珠子瞪成了雞蛋大,裏麵竟然空空如也,啥都沒有了!

東西被誰運走了呢?原來搶先下手的是幕府勘定奉行並、主戰派的小野友五郎。正當鳥羽、伏見惡戰之時,薩摩的軍艦也開向大阪灣,想要封鎖港口,幕府海軍副總裁榎本武揚率艦隊迎擊,雖然損失慘重,好歹沒讓薩摩得逞——德川慶喜因此才能順利離開大阪,逃歸江戶。慶喜才剛離開,小野友五郎就知道情況不妙——主帥都落荒而逃了,大阪還有可能守得住嗎?於是他下令把庫裏的18萬兩黃金全部搬上榎本武揚的軍艦,跟在慶喜屁股後頭駛回江戶去了。

如今新政府軍進了城,西鄉隆盛麵對空空蕩蕩的倉庫,氣得連咬牙帶跺腳,卻終究於事無補。打仗本就是花錢的買賣,這沒錢可怎麼打仗?

江戶幕府雖然腐朽,雖然多次遭逢財政危機,終究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兩百多年的幕藩體製和參覲交代製度,使得各藩的金子是嘩嘩地往幕府流,雖經多年改革強國,薩摩和長州加起來都湊不出這18萬兩黃金。如今幕府得著了這筆黃金,他們背後還有法國佬做靠山,能夠商借外債,短時間內軍費不愁,新政府這邊就不同了,朝廷是個空架子,各藩肯出兵就不錯了,再要他們出錢,非跟你急不可。

怎麼辦呢?難道被迫要向英國人去商借?那維新之戰不就變成英法兩強的代理人戰爭了嗎?你幕府可以不顧大局,不管將來,不要臉麵,讓法國佬插手戰爭,他們得寸進尺,說不定將來還會把整個日本都獻給法國,咱可不能這樣幹!

西鄉隆盛急得團團轉,好象熱鍋上的螞蟻似的。還好在這個時候,突然有根救命的稻草浮上水麵,被他一把揪住——這根稻草,就叫做三野村利左衛門。

這位三野村利左衛門,乃是幕府禦用錢莊三井組的大番頭,按現在話來說,就是總經理。三井組原本不過是伊勢國鬆阪地方的服裝商,近十幾年來轉做錢莊生意,利左衛門還巴結上小栗忠順,成為幕府禦用的全日本首屈一指的大豪商。如今眼看幕府垮台在即,小栗忠順的日子也不好過,利左衛門思來想去,咱還是改換門庭,去資助新政府吧。

三井組當即向新政府獻上10萬兩黃金,並且獻策說可以幫忙向大阪、京都等地的豪商們再借300萬,請政府承諾戰後用地租來繳還。有了商人們的支持,新政府一下子變得財大氣粗起來,於是商量著立刻集結兵馬,討伐“逆賊”德川家。

——三井組就此冒出頭來,後來與住友、三菱並稱日本“三大財閥”。

江戶城總攻計劃

元月七日,新政府正式頒布了對德川慶喜的“追討令”,十日,下旨剝奪慶喜,以及會津藩主鬆平容保、桑名藩主鬆平定敬的一切官位,並將原幕府“天領”收歸朝廷直轄。隨即集結各藩兵馬,於二月九日任命政府總裁有棲川宮熾仁親王為東征大總督,十五日,五萬大軍離開京都,分從北陸、中仙、東海三道直進,氣勢洶洶殺往江戶城。

事情都到了這個份兒上了,倒幕已是大勢所趨,包括山內容堂、鬆平慶永、德川慶勝在內的公武合體派或佐幕派議定們也隻好低下頭去不再言聲,土佐、越前福井、尾張等藩兵馬也陸續加入到新政府軍的隊列中去了。

咱們暫且放下東征,先簡述一下西日本的形勢。日本列島,最大的就是本州島,而京都差不多是位於本州的中部。在地圖上以京都為中心,先劃一個小圓,包括了本州島的中部區域,由此往東,是江戶所在的關東地區,還有北陸地區和東北地區,由此往西,就是四國島、九州島,還有習慣上被稱為“中國地區”的本州島西部。

九州本就基本上算是倒幕派的勢力範圍,南部有薩摩,北部有佐賀。伏見·鳥羽之戰的消息一傳過來,幕府派駐的長崎奉行、西國郡代等官吏無不聞風喪膽,紛紛下海逃命去了。佐幕各藩一開始還想聯合起來抵抗,卻懾於薩摩的威勢,均持觀望態度,誰都不敢動兵。從正月一直拖到閏四月,沒怎麼交火,九州就徹底平定了。

四國平定得更快。原本兩頭搖擺的土佐藩和宇和島藩既然已經歸從了新政府,那麼周邊丸龜、多渡津等外樣各藩也都不敢奓毛,紛紛派出兵馬與土佐軍會合,進攻舊幕府的親藩——讚岐高鬆和伊豫鬆山。正月二十日,高鬆藩打開城門,表示恭順,兩名佐幕派家老被逼切腹自殺;二十七日,鬆山藩也棄甲歸降。四國全境就此歸從新政府指揮。

對於中國地區,新政府展開了兩路夾擊。一路是中國地區最西麵的長州藩,趁著揮師上京的機會,沿著山陽道(中國地區的南部)一路走一路威逼;另一路是委派公卿西園寺公望為山陰道(中國地區的北部)鎮撫使,率軍西進。在強大的武力威攝和宣傳攻勢下,中國地區的佐幕各藩——比如丹波龜山、丹後宮津、出雲鬆江等等——無不望風歸降,中國地區沒有流一滴血,就統一在新政府麾下了。

以京都為中心,哢嚓一刀把日本從中切開,東日本還有一多半的土地歸屬舊幕府或者向背不明,西日本可全都歸了新政府了。戊辰戰爭就此進入了高潮,美國有南北戰爭,日本這場仗也可以算是“東西戰爭”。

朝廷下詔討伐德川氏舊幕府的消息報到江戶,德川慶喜手足無措,隻好再召勝海舟來商量。海舟給他出了三個主意:一,請求山內容堂和鬆平慶永兩位幫忙向朝廷說好話,表明自己並沒有抗拒新政府之意,伏見·鳥羽第一槍也不是德川家打的;二,慶喜立刻自請“謹慎”,麵壁思過;三,找個替罪羊關起來,以示我方誠意。

找誰當替罪羊呢?勝海舟明白,新政府東征大軍雖然打著朝廷的旗號,主力卻是薩摩、長州和土佐等藩的私兵,雖然主帥是熾仁親王,擔任參謀一職的西鄉隆盛才是真正說了算的人。西鄉隆盛最恨誰呢?是誰把大阪倉庫給搬空了的?

可憐的小野友五郎就這麼給關了起來,德川慶喜宣布他“妄啟戰端,抗拒朝廷,本當死罪,格外開恩,減一等為無期徒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