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見、鳥羽之戰
慶應四年(1868年)一月三日,舊幕府一萬大軍浩浩蕩蕩殺奔京都,逼近伏見和鳥羽。
伏見在京都正南約10公裏處,也就是今天的京都市伏見區。想當年“猿公”豐臣秀吉把大阪城讓給兒子豐臣秀賴以後,就在這兒給自己建造過一座宏偉的居城,因為城池周邊密植桃樹,所以也被稱為桃山城。
鳥羽在伏見的西麵,也就是今天京都市南區的上鳥羽。
“猿公”的伏見城早就在“古狸”德川家康奪取天下的時候給燒平了,如今隻剩下一片廢墟,它和鳥羽都是從大阪前往京都的必經之地,可以說是京都的南大門,曆來都設有關卡,所以也叫伏見口和鳥羽口。當日舊幕府一萬大軍分為兩隊,以德川步兵為主力的5,000人逼近鳥羽口,主將為舊幕府大目付瀧川具舉,以會津、桑名等佐幕各藩兵馬,也包括新選組在內的5,000人逼近伏見口,主將為舊幕府陸軍奉行竹中重固。
對應舊幕府一萬大軍,守衛京都的新政府軍數量少得可憐。當時駐守伏見口的是薩摩、長州、土佐三藩兵馬兩千人,駐守鳥羽口的隻有薩摩和長州兵一千人。根據情報,新政府軍早就做好了迎戰準備,嚴陣以待,但他們都知道這一場仗並沒有勝算,主要任務隻是拖延時間,掩護天皇逃出京都去罷了。
守備鳥羽關卡的將領乃是薩摩藩臣椎原小平太,他當天的打扮有點土洋結合,不倫不類。話說薩摩兵經過英國洋教習多年領導和訓練,也都改了統一軍服,身穿深藍色西洋軍裝,腰佩武士刀,肩扛新式火槍,但腳上還按照傳統穿著草鞋,頭戴薄鐵皮做的“半首笠”——一種頭盔性質的尖頭鬥笠。椎原小平太呢?為了標示指揮官的身份,他在西洋軍服外麵罩了一件“陣羽織”,也就是將領在鎧甲外穿著的日式無袖馬甲,不戴頭盔也不戴半首笠,卻披著“熊簑”——原本是頭盔的裝飾物,好象披散著的假發似的。
這種古怪打扮在當時相當流行,成為新政府軍絕大多數將領的標準穿著。
且說瀧川具舉率領舊幕府軍來到鳥羽口,先派人上前喊話:“德川慶喜公奉朝命入京,你等速速打開關門。”椎原小平太聽了這話,心中暗笑:“當日朝命召慶喜開會,他不但不到,還跑回大阪去了,怎麼,現在倒敢打著朝命的旗號回來。鬼才會信你呀!”於是大聲回複:“在下並未接到這般朝命,不能開門!”
這倒也在預料之中,於是瀧川具舉把手一揮:“既然如此,那便進攻吧。”可是他的命令還沒能下達到全軍,椎原小平太先下手為強,已經命令麾下的薩摩兵平端火槍,瞄準了敵人——“射擊!”
這是元月三日黃昏時候發生的事情,新政府軍首先對舊幕府軍打響了第一槍,著名的伏見·鳥羽之戰就此展開。這一年是農曆戊辰年,以伏見·鳥羽之戰為發端,武力倒幕的戊辰戰爭,終於拉開了序幕。
舊幕府軍雖然裝備精良,但因為主家根基已朽,戰鬥激情比起新政府軍來差著老大一截,而至於那些會津、桑名等藩的兵馬,裝備比起薩、長等軍來就根本不夠看了。故此新政府軍雖然以寡敵眾,但仗著士氣高昂,又加上道路狹窄,敵方很難全軍押上,竟然一直固守到天黑也未曾落敗。
戰鬥首先在鳥羽打響,聽到槍聲,伏見口對峙的雙方也立刻廝殺起來。如前所述,新選組正在攻打伏見口的舊幕府軍陣營裏,戰場上硝煙翻騰、子彈橫飛,從來就耍刀弄槍,很少使火器的新選組員空有滿腔激戰的熱情卻根本衝不上去,急得人人跺腳,個個眼紅。
當日新選組的戰場指揮官是副長土方歲三,局長近藤勇不在。近藤幹嘛去了呢?原來經過多年奮鬥,德川家終於答應接受全體新選組成員為幕臣——原屬會津的總警察部隊,算是被中央收編了——從此近藤勇就有資格參與舊幕府方的重臣會議。就在去年的12月18日——那時候德川慶喜還呆在京都二條城裏,沒有逃去大阪——在二條城中召開了軍事會議,近藤勇得以列席,會議到天黑才結束,他騎著高頭大馬從二條城出來,得意洋洋地回歸新選組的新屯所——西本願寺。
自己原本不過是名鄉士,在八王子耕地、學劍,誰能料到今天會成為德川的家臣,手下還管著好幾百號人呢?可算是功成名就了。近藤勇越想越是得意,卻不料街邊突然暴起一聲槍響,隨即他右肩一陣劇痛,差點沒從馬背上栽下來。
刺客不是別人,正是新選組的死敵禦陵衛士的殘黨。
遇刺中彈,近藤勇僥幸逃得了性命,躲進大阪城養傷去了。於是此次出陣伏見,他就任命土方歲三當指揮官,代行局長職務。
土方歲三是個極有頭腦的人物,知道一旦兩軍開戰,先得槍炮對射好一陣子,才能輪到短兵相接,才能輪到新選組發揮實力呢。於是開戰前,他先不知道從哪兒搞來了一門火炮,當下指揮組員把火炮推到陣前,填火藥、舂炮膛、裝炮彈,朝著新政府軍的陣地就是連番猛轟。不過新選組財力有限,人脈更有限,搞不到什麼好東西,這門火炮也是老舊貨色,對戰鬥基本上沒起什麼太大的影響。
本以為敵眾我寡,打沒兩下就得失敗,新政府早就做好了撤出京都的準備,連天皇改扮的女裝和化妝品都預備好了。可誰料想打了一個多小時,伏見、鳥羽倆關卡竟然一個都沒丟,消息傳來,西鄉、大久保、岩倉等人氣都足了,腰板也硬了,聚在一起商量:“似乎有取勝的可能!”
西鄉隆盛“呼”地站起身來:“我親自上前線去,定要鼓舞士氣,將德川叛逆全數擊退!”
“且慢,”岩倉具視攔住隆盛,然後瞟了大久保利通一眼,神秘兮兮地說,“那東西,現在應該可以派上用場了吧?”
“現在使用,正其時也。”大久保利通不禁點頭微笑。
“你們在說啥玩意兒?”隻有西鄉隆盛一人是丈二的金剛——摸不著頭腦。
錦旗飄揚
元月四日,也就是伏見·鳥羽之戰爆發後的第二天,新政府百官聚集在禦所內開會。聽聞德川大軍壓境的消息,某些人憂心忡忡,某些人卻麵露喜色——當然,就算再同情甚至是擁護德川家,在這種情況下都不敢提出投降或全麵撤退的主意來。
會上,岩倉具視提出建議,德川大軍逼近京都,反形已彰,必須下旨討伐。經過反複磋商,最終確定讓議定仁和寺宮嘉彰親王擔任征討大將軍,率軍增援伏見、鳥羽,征討舊幕府軍。按照傳統,年輕的明治天皇主持了出征儀式,並且賜予嘉彰親王禦劍和錦旗。
“把錦旗打起來呀!”岩倉具視高聲吩咐。
所謂代表天子征伐的錦旗共有兩種,一是日輪旗,一是菊紋旗。
咱們先來描述一下日輪旗,基本樣式是紅底上繪有一個金色的太陽。按照日本神話傳說,最重要的創世神為伊邪那岐和伊邪那美兄妹夫婦,他們生下了日本列島和大群自然神,其中最尊貴的三個神是治理天界的太陽神天照、治理“夜之國”也即冥界的月神月讀,以及治理海洋的須佐之男。日本天皇自稱是天照大神的直係後裔,所以太陽就成為了皇家的當然標誌。
此外,天皇徽章是十六瓣花瓣的菊花,所以紅底或白底的菊紋旗,也算是皇家標誌。
1221年,後鳥羽、順德兩位卸任天皇起兵討伐鐮倉幕府,就曾經給麾下10名武將頒發過錦旗;到了十四世紀,後醍醐天皇率軍倒幕,也照章辦理過。高張錦旗,是為了表明己方才是堂堂正正的官軍,而敵人都是叛賊。
拉回來再說伏見、鳥羽方向,戰爭很快就進行到了第三天,也就是元月五日,一清早,舊幕府軍發動了全麵突擊,新政府軍終究兵力有限,陣地很快就被撕開多個缺口。
“殺呀,把薩摩和長州的奸賊全部殺光!”舊幕府官兵揮舞著刀槍衝入關卡,最後的搏殺戰就此全麵展開。
正在這個時候,突然京都方向出現了大片旗影——“是敵人的增援嗎,來了多少?”舊幕府軍抬頭望去,一看對方的援兵倒不算多,也就一兩千人,然而可怕的是,其間夾雜著不少日輪或十六瓣菊的大紅色或白色錦旗——
不是一麵錦旗,而竟然有數十麵之多!
這是岩倉具視珍藏許久的法寶。
所謂名正才能言順,言順才能事成,岩倉具視深知,隻有高張朝廷的旗幟,以天皇號令天下,才能最大程度地鼓舞本方士氣,討平江戶幕府。所以他在三個月前就和大久保利通,以及長州的品川彌二郎商議,偷偷製作了日輪錦旗兩麵、紅白兩色的菊紋旗各十麵,一半送給長州,一半留在薩摩藩邸。
這回既然向天皇請下了代表皇家的錦旗,岩倉具視就叫薩、長兩藩把那些私造的錦旗全都亮了出來,幾乎是同時出現在伏見和鳥羽戰場上。錦旗的威力是巨大的,終究無論舊幕府,還是桑名、會津等佐幕諸侯,甚至包括新選組,每個人心目中都仍然有朝廷存在,每個人都不得不承認天皇才是全日本的最高統治者,他們和倒幕派的差別,僅在於天皇算虛位元首還是實位元首,新政府應該由德川家來領導還是由倒幕派來領導而已。此刻敵人高揚起皇家禦旗,表明了官軍的身份,舊幕府方的武士們人人膽落——
“他們是官軍,難道我等倒全是叛逆不成?!”
舊幕府方的士氣就此一落千丈,從瀧川具舉等指揮官以下,幾乎是人人掉頭就逃。他們首先逃向附近的澱城,可是澱藩害怕被官軍指斥為“朝敵”,緊閉城門,不放殘兵進入,於是他們隻得再逃入津藩領內——津藩又名安濃津藩,乃是死硬的佐幕派。
元月六日,新政府軍趁勝追擊,開炮猛轟津藩的主城津城,舊幕府軍至此全麵崩潰。消息在當日晚間傳回大阪,德川慶喜肝膽俱裂,連夜乘坐軍艦開陽丸駛離大阪灣,逃回江戶去了。
第二天一早,殘兵紛紛逃入大阪,他們還商量著要憑借大阪的堅固城防抵禦新政府軍,尋找時機發起反攻呢,可是哪兒都找不到德川慶喜的影子。“大樹倒了麼?!”大家夥兒又是悲痛又是灰心失望,鳥無頭不飛,人無頭不行,就此一哄而散。
伏見·鳥羽之戰,終於以新政府軍的全麵勝利拉下帷幕,但對於倒幕之戰來說,這還僅僅是開始而已。
末代將軍德川慶喜究竟是個怎樣的人呢?身為舊勢力的總代表,他維護本勢力的努力卻實在有限。後世有人評論說,慶喜本人也深受尊王思想的影響——他終究出身水戶藩,老爹是水戶學說的領軍人物德川齊昭——因此本沒有對抗朝廷之心,全因時勢所迫,才站在了新政府的對立麵上。慶喜本人也早有交出政權之意,這從他多番推辭就任幕府將軍就可以看得出來,若非舊幕府內部主戰派的圍攻,或許戰爭根本就不會爆發吧,一切流血、死亡都將被阻止,日本將會從幕藩政體和平地過度到近代議會政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