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揚旗,王政複古的大號令(1 / 3)

衝入近江屋的刺客

慶應三年十一月十五日,也就是西曆1867年的11月10日,薩摩藩主島津忠義上京的兩天以後,當日晚間,中岡慎太郎找到了阪本龍馬。

龍馬這個時候正寄居在京都河原町的旅館近江屋裏,患著嚴重的感冒。中岡慎太郎一見麵就問:“聽說伊東攝津來找過你啦?”

所謂伊東攝津,這個人本名叫伊東甲子太郎,曾經學習過北辰一刀流的劍術,算是龍馬的師兄弟。甲子太郎曾經加入過新選組,後來因為思想不合——新選組是堅定的佐幕派,甲子太郎尊王色彩卻更濃厚些——拉了一票同誌退組,在薩摩藩的推薦下,組建了“高台寺黨”,主要任務是守衛皇陵,所以也稱為“禦陵衛士”。

伊東甲子太郎是8日找到的龍馬,警告他說:“新選組正在搜尋你的蹤跡,恐怕要對你不利,還是離開旅館,搬去土佐藩邸住吧,那裏比較安全。”可是龍馬完全不當一回事,笑著回複說:“幕府已經沒有幾天壽命了,新選組又能猖狂到哪兒去?”

這回中岡慎太郎過來,也勸龍馬換個地方住,龍馬卻仍然搖頭——大概他自由慣了,不願跑去那麼拘束的官家地方呆吧。

龍馬不是沒遭過暗殺。就在前一年的3月8日,他當時寄宿在寺田屋裏——就是島津久光曾經派人鎮壓尊攘派誌士的那家旅館——幕府的伏見奉行派人來刺殺他,龍馬當時才洗完澡,身穿浴衣,沒帶刀,結果被刺客一刀就劈傷了左手。

沒帶刀雖然沒帶刀,龍馬當時腰裏卻別著一支小手槍,突然拔槍射擊,逼退了刺客,然後連滾帶爬地落荒而逃,躲到薩摩藩邸裏去了。

遇刺受傷,也算是見過大世麵了,大難不死,龍馬的膽子越發地壯了起來,完全不聽警告。他反倒拉著中岡慎太郎坐下:“來,來,一起喝幾杯,咱來談談三條製劄事件。”

所謂三條製劄事件,乃是土佐的尊王誌士和新選組在去年九月份發生的一次衝突。且說江戶幕府在征討長州之時,曾於京都各主要街道上立下製劄(告示牌),寫明長州犯上作亂的罪狀,向來往行人宣告。等到四境戰爭打敗,全國風向都轉向尊王倒幕,就有人悄悄地把這些製劄拔出來扔掉,以此來嘲弄幕府。

其中最嚴重的是立在三條大橋西側的製劄,竟然連續被拔起三次,扔到橋下的鴨川裏去。於是幕府就下令新選組去守護製劄,捕拿膽敢破壞的不法之徒。

新選組重新立好製劄以後,悄悄地設下了埋伏,由十番隊長原田佐之助和專門負責暗殺的大石鍬次郎、劍術教頭新井忠雄率領三隊共36名組員,藏身在三條大橋周邊。等啊等的,還真被他們等著了,就見一夥8個家夥朝大橋走過來,四下望望沒有人,動手就去拔製劄。

——這夥人都是土佐尊王誌士,領頭的名叫藤崎吉五郎,他老哥藤崎八郎曾在池田屋事變中死在新選組刀下,對新選組、對會津藩、對幕府,那都是仇深似海。

一聽說破壞者出現了,原田佐之助和新井忠雄立刻各舉武器衝了出去,藤崎吉五郎猝不及防,當即被砍翻在地。可是因為負責偵察的淺野熏一時害怕,慌了手腳,沒能及時通知大石鍬次郎,導致土佐誌士們後路沒被卡斷,前後戰死3人,剩下5個竟然逃出了生天——在新選組的鎮壓史上,這也算是少有的失敗案例了。

且說阪本龍馬和中岡慎太郎談論著三條製劄事件,一邊喝著小酒,憧憬著日本的未來,倒是很滋潤,可就在這個時候,門外突然傳來雜遝的腳步聲。龍馬皺皺眉頭,吩咐保鏢山田藤吉:“去瞧瞧是誰呀?”

這位山田藤吉既是龍馬的保鏢,也算是好朋友,他本是相撲力士,藝名叫雲井龍,後來辭職不幹了,跟隨了龍馬。這回聽到朋友兼老板招呼,就走過去打開屋門,可是不開門還則罷了,才開門就是一道刀光閃起,山田藤吉立刻倒在了血泊之中。

刺客,終於來了。

衝入近江屋刺殺阪本龍馬的刺客,究竟是一人還是數人,現在已經說不清了。根據事後調查現場和盤問隔壁訪客,隻能得到三條線索:一,刺客操的是四國地區的口音;二,刺客自稱是“十津川鄉士”;三,現場遺留下一具來曆不明的刀鞘。

可是這三條線索仔細分析一下,全都不靠譜。先說四國口音,當時各藩武士、浪士們群集大阪和京都,互相串聯,倒幕各陣營裏有四國人,佐幕一方也有四國人,而且串聯久了,偽造口音,轉移視線也很容易。阪本龍馬、中岡慎太郎出身土佐,那是如假包換的四國人,也說不定是別人聽岔了,操四國口音的不是刺客,其實倒是他們兩人中的一個。

再說“十津川鄉士”,咱們前麵提過,大和國十津川鄉出身的武士,既尊奉朝廷,又敬仰幕府,乃是“尊王佐幕”的典型例子。最近幾年來,朝廷從十津川鄉征召了大批下級武士,和薩摩、土佐等勤王兵馬共同警衛皇宮。

可是刺客說自己是“十津川鄉士”,就一定是嗎?若真無心隱瞞,幹嘛光提出身,不把真名實姓喊出口?這條線索也很可能是假的。

最後再說刀鞘。事後根據禦陵衛士的指證,這具遺留在暗殺現場的刀鞘,其主人乃是新選組的十番隊長原田佐之助——他們大多是新選組退組成員,所以有資格做此證言。然而新選組,尤其是原田佐之助之類的高級幹部,做事是很嚴謹的,既然自己全身而退了,幹嘛還會把刀鞘留在現場?栽贓的痕跡也太明顯了吧。此外還有人指證說,看山田藤吉身上的傷口,應該是左手握刀之人所為,而新選組中慣使左手刀的,隻有三番隊長齋藤一。這也是倒果為因,左撇子武士難道全日本就隻有齋藤一一個嗎?明顯是先認定刺客來自新選組,然後才下的結論。

總而言之,這回近江屋事件,成為了一個永遠的謎團。

龍馬飛去

近江屋事件,阪本龍馬和中岡慎太郎猝不及防,雙雙倒在了血泊之中。龍馬首先額頭受重傷,似乎還爬了幾步想去拔撂在一旁的佩刀,但隨即就被刺客或刺客們連捅幾下,當場嗚呼哀哉了。中岡慎太郎和保鏢山田藤吉都沒有立刻咽氣,昏迷了好長一段時間才魂歸極樂,他們根本留不下任何相關證言。

其實別說刺客是誰,就連刺客的真實意圖竟然也是個難解之謎。龍馬的思想傾向於和平解決爭端,逼迫幕府交權,中岡慎太郎則是堅定的武力倒幕派,兩人分別指揮著一支隊伍,那就是由龜山社中改編成的“海援隊”和慎太郎的“陸援隊”,可謂是倒幕各強藩間最主要的聯絡人。

“海援”、“陸援”,互為表裏。雖然中岡慎太郎之創建陸援隊,靈感是來自龜山社中,但阪本龍馬把龜山社中改編為海援隊,實際是仿效陸援隊。相比之下,海援隊更象商團,龍馬更象辯士,而陸援隊仿佛軍隊,慎太郎無疑是名戰士。雖然有關“龍馬的主要目的是賺錢,慎太郎的主要目的才是維新”的論調簡直放屁,但中岡慎太郎在明治維新中的作用,確實並不小於龍馬——並且更遭幕府嫉恨。

所以很長一段時間內,社會輿論都認為近江屋事件,刺客的目標不是龍馬而是慎太郎,可憐的龍馬隻是受到牽連而已。維新以後,隨著新政府對龍馬的大肆鼓吹,隨著各種頌揚龍馬的文藝作品的出現和流行,阪本龍馬的聲望被越抬越高,正反就來了個大顛倒,龍馬被認為是主要刺殺目標,中岡慎太郎倒變成陪著倒黴的了。

既然搞不清刺客的主要目標究竟是誰,所以刺客的來源,也就成為了一個曆史之謎。一般認為有以下三種可能:

一,刺客來自京都見迴組。這個組織和新選組相近,都是幕府所建立的維持京都治安的半警察團體,上級機關也都是京都守護。所不同的,新選組主要成員都是一群下級武士和浪人,見迴組的主要成員卻是身份較高的幕府直轄武士。維新以後,據見迴組成員今井信郎、渡邊篤交代,刺客乃是同組的佐佐木隻三郎(如果還記得新征組清河八郎被殺一事,應該對這個名字並不陌生),並且指使者很可能是阪本龍馬的老師勝海舟,或者與海舟同級的其他幕府高層官員。

非常可惜的是,佐佐木隻三郎那時候已經掛了,他是在1868年於倒幕戰爭中重傷而死的,死無對證。而今井信郎、渡邊篤兩人並沒有親身參與或謀劃近江屋事件,對事件細節幾乎一無所知,指證佐佐木隻三郎也隻不過是聽信傳言而已。雖有人證,卻不可靠。

二,刺客來自於新選組。這種猜測的證據,上節已經開列,就不必多說了,但問題是提供證言的禦陵衛士們和新選組是仇深似海,很可能隻是故意栽贓。

就在近江屋事件發生的三天以後,近藤勇邀請伊東甲子太郎去自己小妾家喝酒,將其灌醉,然後在他回家途中,大石鍬次郎帶同數名新選組組員突然從街邊殺出,砍死了甲子太郎——是為“油小路事件”。不僅如此,新選組還有狠的,他們就把伊東甲子太郎的屍體陳列在大道上,設下埋伏,突然襲擊前來收屍的禦陵衛士7名主要成員,砍死了其中3人。

為什麼這麼狠呢?因為根據新選組的規章,退組就是叛組,隻有死路一條。後來被殺的3人,藤堂平助本是新選組八番隊長,服部武雄、毛內有之助也都是舊日的組員——新選組殺自己人,比殺敵人還狠!

所以一口咬定近江屋事件的凶手來自新選組的禦陵衛士們,他們的話也不可盡信。

三,這都是薩摩藩的陰謀。雖然曾經是誌同道合的同誌,但在對待幕府是以武力討伐還是政治威壓的態度上,薩摩藩和阪本龍馬是越走越遠。況且,龍馬支持山內容堂向德川慶喜提出《大政奉還的建議書》,在薩摩方麵看來,幾乎是把彈藥資助敵人的卑劣行為。故此有學者猜測,刺客是由薩摩藩所雇傭的,或者是薩摩藩悄悄向幕府泄露了龍馬的行蹤。

真相,恐怕會永遠湮沒於曆史的荒草殘煙中,無從追尋了吧。

阪本龍馬掛掉以後,起初他的名望並不算高,也就是一名普通的維新誌士、成功的商人和雄藩間的聯絡人罷了。直到維新成功十多年以後,其故鄉土佐——當時已變更為高知縣——的新聞和文學團體開始有計劃地為他做大肆宣傳。1904年,日俄戰爭爆發,據說在黃海海戰之前,日本皇後突然夢到一名男子對她說:“此戰,日本海軍絕對會取勝!”醒來後向大臣們提起此事,宮內大臣田中光顯——也就是那位高杉晉作的弟子田中顯助——根據描述取出一張阪本龍馬的舊照片,皇後雙眼一亮:“就是這個人!”

阪本龍馬的名聲,從此才響徹整個日本。

他可以說是日本曆史上最幸運的人,死了幾十年以後,突然大名傳遍全國,甚至蜚聲海外,並且深受各階層的愛戴——大眾百姓認為他是拯救日本的平民英雄;資產者認為他是近代日本商業的始祖;民主派認為他是民主先驅;保守派認為他是尊皇的忠臣;軍國主義者認為他是帝國海軍的保護神。因此,阪本龍馬的名聲遠在“維新三傑”、甚至高杉晉作和老師勝海舟等人之上,不能不說是種異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