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四境戰爭,長州誌士的勇鬥(3 / 3)

而為了取得戰爭的勝利,大村益次郎也非常注重情報的搜集,甚至甘冒風險,親自出馬去偵察敵人的布防情況。益田之戰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聽說濱田、福岡兩藩五千兵馬駐紮在益田町內,他就化妝成農民,趁著夜色親自前往偵察敵情。

照理說間諜這種職業,相貌奇特的人是當不了的,好的間諜要相貌普通,讓人左看右看反複看卻一掉頭就忘了長相,要縮在人群裏就跟沙子落入沙灘一般,怎麼也排查不出來。從這方麵來說,大村益次郎天生就有缺陷,他那張古怪的麵孔給人印象深刻,見過一麵就永遠忘不了。但是益次郎也另有優勢,他出身下層社會,根本沒有武士的臭架子,穿上農民的衣服,不仔細打量誰都不會懷疑。

一句話,這家夥本身就土得跟一老農民似的,趁著夜色昏黑在益田町裏轉了一大圈,愣是沒有引起敵人的注意。

這個老農民晃晃悠悠,好似閑庭信步一般,在後半夜又悄悄溜回了長州軍的陣營,然後立刻換上那套醫生行頭,召集軍官們來開會:

“我都打探清楚了,濱田藩兵駐紮在萬福寺,福山藩兵駐紮在勝達寺和醫光寺,總數五千,大將是三枝刑部。紀州等藩的兵馬為其後援。”

“請問參謀大人有何妙策?”

大村益次郎搖搖頭:“不用什麼妙策,天一亮就發起總攻,各個擊破即可。”

益田之戰於六月十七日淩晨打響。大村益次郎不知道,這時候有一個人騎著快馬從山口匆匆趕來,登上高處,把整個戰場情景都收入眼底。此人非他,正是向桂小五郎提出請求並且得到允許,來到前線觀戰的阪本龍馬。

敵軍五千,長州兵殺到益田的隻有七百;敵軍占據了益田町內地勢較好的幾座寺廟,防衛嚴密,長州軍卻要以寡擊眾,主動發起進攻。說實話,雖然是武士出身卻從來也沒有真正上過戰場的龍馬,實在想不出這仗要怎麼才能打得贏。可是等他爬上高坡,舉起單筒望遠鏡遠遠望去,看不多時,卻不禁一拍大腿:“嘿,這是必勝無疑之仗呀!”

冷兵器時代打仗,最常見的情況是兩陣對圓,先用弓箭射定陣腳,然後用兩翼騎兵割裂敵軍的陣列,再用步兵和長矛兵互相配合向前推進。即便在火槍發明以後,這種固定的戰鬥模式也在相當長時間內不做基本改變,隻是部分弓箭隊改成火槍隊而已。

到了火槍基本上裝備全軍以後,打個比方說,拿破侖時代,常規戰鬥模式也不過是冷兵器時代的一個變種罷了:先用大炮猛轟敵陣,然後騎兵衝鋒,再用火槍步兵而非大刀長矛排成方陣去向前推進,鞏固陣地。這種老一套的戰法人人都熟,法式裝備的幕府軍最是拿手,即便裝備較差的濱田、福岡等藩兵馬也不是沒見過。

為什麼呢?因為老式火槍射程近、射速慢,如果不能集結起來做統一射擊,威力肯定要大打折扣,根本就無法阻止敵軍的衝鋒。

可是長州軍配備的不是老式火槍,新從龜山社中走私過去的米尼埃、格拜爾兩種新式步槍的射程很遠,射速更是老式火槍的5到7倍。當然,光靠裝備精良未必能打勝仗,新裝備還得有新戰法配合才能發揮最大效力,而大村益次郎就通過對西洋兵法的深入研究和摸索,掌握了一整套的新式戰法,並且用來訓練他麾下的長州兵。

阪本龍馬後來在日記中寫道:“長州兵絕不布設密集陣形,而是分散衝鋒,使得中彈的人很少。”用軍事術語來說,這叫“散兵”,長州兵分散為多個小隊,每個小隊中的士兵又分散衝鋒,各尋掩體,互相配合,穿插向前,使得己方的目標收縮到最小,敵軍的遠程武器很難發揮效用。就在這種散兵衝鋒下,駐紮在勝達寺、醫光寺內的福山藩兵瞬間就崩潰了。

按照日本傳統的戰法,大將或者衝上第一線去指揮作戰,很容易就變成活靶子——比如禁門之變中的來島又兵衛——或者端坐陣後,要靠“使番”也就是傳令兵來獲取前線情報,並且下達命令到各隊。不大會騎馬的大村益次郎當然不可能跑戰鬥第一線去,但他也不端坐陣後,而是問百姓借來一架梯子,爬上房頂,手端望遠鏡,居高臨下地觀察整個戰局的發展。所以福山藩的陣列才一崩潰,敗兵剛開始逃竄,益次郎第一時間就發現了,立刻下令:“追擊,下一個目標是萬福寺。”

福山藩兵才陸續逃進萬福寺,大概還沒來得及向濱田藩兵通報戰況,長州兵就如同下山猛虎一般洶湧殺到了。濱田藩兵在主將三枝刑部的指揮下,憑借有利地形組織了頑強的抵抗,然而戰至半酣,一支長州兵迂回到寺廟旁一座叫做椎山的小山頂上,居高臨下,百餘支新式火槍一起開火,濱田藩兵再也抵擋不住了,紛紛放棄陣地,落荒而走。

濱田藩中頗有一些武藝高強之輩,比如有“劍豪”之稱的永井金三郎,比如藩兵隊長山本半彌,等等,但神功終究打不過科學,在步槍遠距離射擊下,武藝再高也隻能徒喚奈何。正如同濱田藩守備扇原關卡的武士岸靜江,乃是寶藏院流的槍術名家(當然是指的冷兵器的長槍),在長州兵犯境之時雄糾糾直衝敵陣,可是還沒靠近敵人呢,一輪射擊就變成了篩子。這是益田之戰前一天的事情,到了益田之戰,濱田藩兵全麵崩潰,永井金三郎、山本半彌等將保護著三枝刑部且戰且走,跑不多遠也全變了長州兵彈下之鬼。

時代終究是改變了,走慢一步,落後於潮流,就會被時代怒濤無情地淘汰。

熊熊燃燒的城堡

六月十七日,長州兵進駐益田町,一方麵鞏固陣地,打算休整一晚再繼續前進,另方麵也協助町民澆滅因戰事而燃起的大火,修補房屋。在大村益次郎的統率下,長州兵的軍紀是很嚴明的,倒說不上什麼不拿百姓一針一線,但也和習慣燒殺搶掠、就地補給的舊軍隊截然不同。

敗報傳回濱田,藩主鬆平武聰大驚失色,立刻集中所有兵馬守衛城池,並且在城西12公裏的大麻山上構築防禦工勢,以山上的尊勝寺作為濱田藩兵的大本營,挖壕立砦,架設火炮。此外紀州藩兵在周布村、福山藩兵在長濱、鬆江藩兵在熱田防守,互成犄角之勢。

數萬大軍深溝高壘,組成嚴密的防禦態勢,長州兵不足千,這一仗看上去比益田之戰更不好打。然而仿佛是天助長州,敵軍總指揮鬆平武聰正在生病,幾乎無法指揮戰鬥,隻得向廣島的征長軍總督府求援。咱們前麵說過,這個時候征長總督德川茂承正在小瀨川和長州軍對峙,騰不出手來,就下令鳥取藩主池田慶德和岡山藩主池田茂政率軍前往救援。

曾經提過鬆平武聰乃是一橋慶喜的親兄弟,也就是說,他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前任水戶藩主德川齊昭之子,而池田慶德乃是齊昭的第四個兒子,池田茂政是齊昭的第九個兒子,和武聰、慶喜都是親兄弟。德川茂承心說親兄弟有難,你們總得前去援救吧,可誰成想命令下到鳥取和岡山,兩藩卻堅決不肯成行。

不但坐觀成敗,一兵不發,兩藩反而寫信給總督府,建議跟長州停戰講和。池田慶德、茂政兩人雖然是德川本家子弟,終究過繼了出去,鳥取和岡山都算是外樣,還則罷了,可就連幕府親藩鬆江藩,雖然派兵應援,防守熱田,最終也隻是擺擺樣子而已,光出工,不出力。由此可見,江戶幕府的威信已經降到了最底點,沒有幾家諸侯肯於聽命了。

就在這種情況下,大村益次郎率領長州兵直取大麻山。他先在山下架設了多門新式臼炮,朝著尊勝寺就是一輪猛轟。這時候濱田藩兵還不知道大難將至,正在埋鍋做飯哪,結果一枚炮彈正好落到鍋裏,大爆炸引發了大恐慌,立刻拋棄武器、糧草,一哄而散。

聽說大麻山陣地陷落,附近的紀州、福山、鬆江等藩兵馬或者一觸即潰,或者主動掉頭就跑,眨眼間就被千餘長州兵一掃而空。隨即大村益次郎直取濱田城,鬆平武聰自知大勢已去,連夜逃出城外,乘坐小船從海路跑鳥取去了——雖然不肯幫忙,兄弟終究是兄弟,池田慶德總得讓自己政治避難吧。

鬆平武聰逃亡是在七月十七日的夜半時分,此後濱田藩兵在家老尾關長門的指揮下,又頑強抵抗了大半天的時間,到了十八日下午,終於再也扛不住了,以放棄抵抗、燒毀城堡為條件,單獨和長州締結了停戰協議。

放棄抵抗、燒毀城堡,其實這種停戰也就跟投降沒什麼區別,隻是表麵上好聽一點罷了。長州軍隨即就在濱田城下町中到處樹立起“長州支配”的木牌,設置代官所,委派官吏負責濱田藩的軍政事務。大村益次郎還進軍附近的天領——也就是江戶幕府直轄領地——接管了著名的石見銀山,大量武器、物資、銀礦一車一車往長州拉。就這樣,石州口的戰鬥從六月十三日打響,到七月十八日結束,短短一個月的時間,以千餘人擊潰三萬幕府和各藩聯軍,徹底解除了長州東北方向的威脅。

長州東麵石州、藝州、大島三線的戰役暫時告一段落,咱們掉過頭來,再看西線九州口。雖然高杉晉作和山縣狂介等人玩了招“調虎離山”,先誘走九州諸藩的聯合艦隊,然後奇襲小倉藩的沿岸陣地,打了個漂亮的大勝仗,但九州諸藩實力未損,總督小笠原長行還坐鎮小倉城策劃反撲呢。晉作和部下們一商量,敵人既然不服,咱就打得再狠一點!

於是七月三日,晉作乘坐著丙寅丸再次駛近九州,然後一遇敵掉頭就逃。諸藩聯軍已經吃過一次虧了,可是根本就不接受教訓,明知道丙寅丸是蒸汽船,航速快,還是傻乎乎地跟在屁股後麵猛追不舍。結果長州陸軍輕輕鬆鬆地第二次登陸,把小笠原長行辛辛苦苦重建起來的防禦工事又給踩平了。

等到石州口大獲全勝的消息傳來下關,高杉晉作高興得一拍桌子:“是時候了,全麵出擊,攻下小倉!”七月二十七日,他親率兵馬第三次登陸北九州,一路勢如破竹,翻越足立山,直取小倉城。

小笠原長行一看形勢不妙,急忙集結兵馬,在小倉城東北方的赤阪口、大穀口構築防禦陣地,阻擋長州兵。長州方麵的主力乃是奇兵隊800人,九州諸藩聯軍將近5萬,兵力對比極其懸殊,再加上實力雄厚的肥後熊本藩兵抬出了新式阿姆斯特朗炮,朝向長州陣地一頓狂轟亂炸,四境戰爭爆發以來,長州軍第一次陷入苦戰。

“隻要再加一把力,定能將長州人趕下海去的!”小倉城內的小笠原長行到處寫信,求爺爺告奶奶一般央告不肯出兵的幾個外樣大藩前來協助。薩摩當然是不會動的,但肥前佐賀藩當不起小笠原長行曉之以情,動之以理,脅之以勢,卻終於有點坐不住了。

咱們前麵說過,佐賀藩主鍋島直正、直大父子仗著天高皇帝遠,一直埋頭在國內搞改革,還頻頻向尊攘派拋媚眼。可是這回情況不一樣,眼看長州兵就要殺到家門口來了——小倉城距離肥前國直線距離也就50公裏——誰知道那群長州人會不會趁勝直進,把北九州諸藩全都連鍋端了呢?不行,咱得出兵去幫忙。

消息報到長州陣地,高杉晉作不禁心裏一個哆嗦,強大的佐賀藩倘若出兵相助敵手,別說拿下小倉城,就連自己能否全身而退都得打個問號。罷了,便暫且饒過小笠原長行那條老狗吧!晉作才打算在佐賀兵殺來之前及時收兵,突然又有消息傳來,說德川家茂將軍已經在大阪城內因病去世了。

正當國內動蕩之時,幕府將軍突然咽了氣,對於佐幕派人士來說,仿佛主心骨斷了一般——雖然那是年輕識淺,沒什麼實際用處的主心骨——小笠原長行更是如喪考妣,在收到消息的當晚就秘密離開小倉城,乘坐軍艦逃回了大阪。主將一走,軍心渙散,肥後、久留米、柳河等藩紛紛撤兵,小倉藩重臣們一合計,這仗光憑咱們是打不贏的,於是遵從濱田藩的前例,放火燒毀城堡,和長州達成了停戰協議。

就這樣,幕府十五萬大軍如鳥獸散,長州打贏了這關鍵的一仗。整個日本的局麵就此發生翻天覆地的轉變,雄藩聯合、武力倒幕的態勢基本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