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四境戰爭,長州誌士的勇鬥(1 / 3)

自信還是狂妄?

戰艦的艦首劃破滔天巨浪,高聳的煙囪朝向天空噴出濃重的黑煙——看到這一幕的百姓們,仿佛又回到了十三年前黑船來航的那個驚惶歲月。他們當然不會知道,現在這條馳騁在馬關海峽的蒸汽船並非南蠻軍艦,它目前的擁有權是在薩摩,並且不久以後,就會從屬於長州。

阪本龍馬雙手籠在袖子裏,穩穩地站在蒸汽軍艦的艦首,任憑強勁的海風吹拂滿頭亂發——幕府時代的武士大多梳月代頭,也就是剃去前額和頂門的頭發,光把腦後的長發結成發髻,但向往自由自在的生活、受不了清規戒律約束的龍馬早就把這種傳統發型給拋棄了。或許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發型本身也代表著一個人的叛逆性格吧,和龍馬一樣拋棄傳統發型的還有長州的高杉晉作,不過晉作不象龍馬那麼狂放不羈,他追求的是簡潔明了地解決問題,為了行動方便,頭發也剃得短短的,接近於今天的毛寸。

至於那位翩翩佳公子桂小五郎,據說他小時候和夥伴們打鬧受過傷,額頭上留下一個月牙狀的疤痕,因此雖然梳了發髻,卻並不剃去額發和頂發,方便遮掩。

拉回來再說阪本龍馬,他這次從長崎出航前往下關,乘坐的這條蒸汽軍艦名叫奧肯多號,建造地是英國。兩個月前,高杉晉作去長崎考察,順便前往龜山社中做客,突然心血來潮,打算把這條正停靠在港口的軍艦買下來。龍馬聞聽嚇了一大跳:“這可是蒸汽軍艦,可貴呀!”

將近一年的時間,龍馬的龜山社中購買了大批武器,秘密運往長州,包括最新式的米尼埃步槍4,300支、格拜爾步槍3,000支,總金額高達92,000兩,此外他還幫助長州購買了好幾條軍艦,不過都是帆動力的,並沒有買過蒸汽船。

龍馬在高杉晉作的慫恿下去打聽了一下奧肯多號蒸汽軍艦的價格,砍了半天價,最後商定為39,205兩,放在今天大概是1億日元的巨款,相當於2,000多支新式步槍。龍馬去找晉作商量:“購買蒸汽軍艦,有必要嗎?你要不要先回去和桂先生他們商量一下看?”

高杉晉作“哈哈”大笑:“我看上這條船了,你幫忙買下來就是。先借用薩摩的錢,長州這邊,過後再算。怎麼,你是怕我沒有藩命,自作主張,事後不付錢嗎?”

這個時候長州的大小事務都是高杉晉作和桂小五郎兩個人說了算,晉作想買的東西,即便先斬後奏,藩命也斷無不允之理。既然晉作這樣堅持,龍馬也就幫忙下單了,並且親自押運奧肯多號,把這條新式軍艦送到了下關。

高杉晉作早就準備好了一切,在下關等著龍馬呢。龍馬才一下船,晉作就在奧肯多號上掛起了一麵黑色的軍旗,上寫6個大字:“丙寅軍艦,禦用”。從此以後,這條軍艦就歸了長州,並且改名叫做“丙寅丸”。

龍馬交接了軍艦丙寅丸以後,就匆匆離開下關,來到山口會見桂小五郎,表示說:“仗就要打響了,我過來參觀參觀,學習學習,你不會拒絕吧?”小五郎拍著他的肩膀:“當然歡迎你啦。”

“據我得到的情報,”龍馬嚴肅地詢問小五郎,“幕府和各藩的聯軍一共十五萬,分四路進攻長州,如同鐵鉗一般,想把你們活活夾死。打算如何抵敵呢,可有應對之策嗎?”

小五郎突然皺了一下眉頭:“按照晉作的意思,敵軍四路來襲,咱就分兵四路去抵擋……”

龍馬聞言嚇了一大跳:“你們才多少兵呀,就算裝備精良、訓練有素,分為四隊,數量也未免太少了。晉作他瘋了嗎?你也不勸勸他!”

小五郎微微苦笑:“我勸不動他……不過也不用擔心,那水壺頭也讚成他的安排呢。”

所謂“水壺頭”,當然是指長州軍事方麵的主要負責人大村益次郎。幾天前,在山口藩廳召開的軍事會議上,益次郎詳細分析了所得情報,準確判斷出敵軍的進攻路線:

“東北方向,以濱田等藩為主力,敵軍三萬,自石州(石見國)口發起進攻;東方,幕府主力並協從各藩,共五萬人馬,從藝州(安藝國)口發起進攻;東南方向,幕府戰艦四艘、水路聯軍兩萬,從大島口發起進攻;最後是西南麵的小倉口,以小笠原長行為總督,統合九州各藩,總兵力五萬,軍艦十七艘。”

高杉晉作撇一撇嘴:“隻要薩摩兵不動,就沒有什麼可怕的。而各藩看到薩摩的態度,也會內心忐忑、首鼠兩端,集合的藩越多,越是一盤散沙。咱們分兵抵敵吧,逐一將其擊垮!”

大村益次郎點一點頭:“好,那就分派一千兵馬擋住藝州口,牽製幕府主力,在下率領一千兵馬前往石州口。至於大島口和小倉口,可能需要動用到高杉先生新近購買的蒸汽軍艦丙寅丸。”

“交給我了,”高杉晉作一拍胸脯:“管他來多少兵,都叫他全軍覆滅!”

長州藩總兵力不足萬人,除了防守主城山口和重鎮下關外,分兵四路抵敵,每路也不過能拿出一千來人罷了,都要麵對數十倍於己的幕府和諸藩聯軍,這樣分派法,晉作和益次郎究竟是自信呢,還是太過狂妄了呢?桂小五郎內心忐忑,但他這陣子一直忙著搞外交,和薩摩藩談判,沒怎麼插手軍事問題,所以既然那倆人已經信心滿滿地決定了,他也就不好再表示什麼反對意見。

這回龍馬到來,小五郎向他說出內心的憂慮,龍馬也不禁皺皺眉頭。但他還是安慰小五郎說:“晉作可能是有點狂妄,但那個水壺頭卻一臉書呆子相,從來陰著臉,不象是個會被驕傲衝昏頭腦的家夥。咱就擦亮眼睛仔細瞧著吧,說不定他們還有什麼奇策來扭轉敵眾我寡的態勢——而且晉作說得對,要擔心的隻有幕府軍,諸藩聯軍是不會賣力作戰的。”

正這麼說著,突然探子來報:“敵軍已經開始對大島展開猛轟了!”

咱們前麵說過,長州藩的主要領地包括長門、周防兩國,原主城在萩,後來遷到山口——今天這兩國合並為一個縣,就叫做山口縣。

長門國在北,西麵隔著馬關海峽和北九州的小倉藩遙遙相望——小倉口,東麵陸地緊鄰石見國——石州口;周防國在南,東麵陸路連接安藝國——藝州口,東南方則通過一係列島嶼和四國的伊予國隔海相望——其中麵積最大的一個島就被稱為大島,今天叫屋代島,總麵積為128.31平方公裏。

六月七日,幕府方麵4艘主力軍艦逼近大島,首先對島上長州藩陣地發起猛烈轟擊。炮彈如同雨點一般落到島上,整整四個晝夜,幾乎就沒有停頓過。最終,長州陣地被徹底轟平,十一日午後,幕府軍開始了登陸作戰。

這次討伐長州,諸藩聯軍並沒有一個統一的集結地點,而是因應長州周邊位置的不同,設定了不同的集結地點和進攻方向。咱們前麵說了,敵軍四路來攻,因為除幕府軍外,九州諸侯都發兵小倉口,四國諸侯都發兵大島口,山陰道(本州島西部分為兩個“道”,北麵各國屬於山陰道,南麵各國屬於山陽道)諸侯都發兵石州口,山陽道諸侯都發兵藝州口。

那麼進攻大島的四國諸侯都有哪些呢?按照幕府的意思,最好四國島上所有諸侯全都從征,一方麵威懾長州,一方麵也可以借此觀察諸侯們的忠誠度。然而命令一下,卻有多家諸侯拒不從命,其中就包括被幕府寄予厚望的土佐藩山內家和宇和島藩伊達家——這兩家都是外樣,一來同情長州,二來也有兔死狐悲之感,所以全都找種種理由搪塞,不肯動兵。最終,隻有鬆山等幾家親藩、譜代派出兵馬,趕來會合。

大島方向,幕府陸軍和鬆山等藩的兵馬,合起來一共兩萬,在軍艦的掩護下,浩浩蕩蕩開上了島。消息傳到下關,負責大島口、小倉口兩線戰事的高杉晉作立刻便跳上新買來的軍艦丙寅丸,下令燒火起錨,就待趕去救援。可是船還沒動,先就有一員大將衝到麵前來勸諫:“幕府四艘主力軍艦,噸位都要比丙寅丸大,僅靠著蒸汽動力速度快一點,是無法以一敵四,打贏這一仗的。您可不要心急,咱們還是從長計議吧。”

晉作一看,此人非他,乃是門下弟子田中顯助。這位田中顯助本是土佐的武士,參加過武市半平太的土佐勤王黨,後來脫藩想在大阪城放火鬧事,差點被新選組當場擒獲,於是匆忙逃到長州,拜在了高杉晉作門下。說起來,這也是個既痛恨幕府專製又滿腔熱血混不吝的家夥,可是麵對強大的敵人,連他都有點怵頭了,提醒晉作不要輕敵妄動。

然而高杉晉作聽了田中顯助的話,不但不懼,反而“哈哈”大笑,把手裏的折扇一揮:“幕府的軍艦都來才好哪,管他四艘五艘,我隻消將扇子一指,立刻便叫它灰飛煙滅!”

灰飛煙滅

1866年6月,第二次征討長州的戰爭,也稱四境戰爭爆發了。七日,幕府艦隊首先對周防大島展開猛烈炮擊,然後十三日在藝州口方麵,十六日在石州口方麵,十七日在小倉口方麵,長州四周的戰鬥陸續打響。

咱們先說大島口戰場,幕府軍於十一日登陸占領了大島——陸軍主力為幕府聘請法國教習裝備和訓練出來的洋式步兵隊,還有鬆山等藩的人馬,總共兩萬。登陸成功以後,這支軍隊開始打掃戰場,鞏固陣地,打算休息一晚,然後就跨過窄窄的海峽,對長州腹心地區發起迅猛攻擊。可誰料想當天晚上,正在睡夢中的士兵們突然被隆隆的炮聲驚醒——

“怎麼了,長州人發起反攻了嗎?”

這猜測倒也順理成章,隻是倘若他們知道長州派了多少兵馬來反攻,恐怕全都得笑出聲來。當時幕府停靠在岸邊的戰艦共有4艘,以富士山丸為首,其下還有翔鶴丸、大江丸和八雲丸。光說富士山丸,那是幕府花了大價錢從美國人手裏買到的千噸巨艦,搭載了12門新式大炮——按照幕府的對外宣稱,那是“東洋第一”的戰艦。

而對應著幕府這4艘巨大戰艦,長州僅僅開來了一條蒸汽軍艦而已,論噸位比富士山丸差得老遠——那就是英國生產的丙寅丸。

且說高杉晉作、田中顯助等人乘坐著丙寅丸從下關出發,天黑以後接近了大島。事先有大島上戰敗的長州兵泅水前來報告,說敵軍大部登陸,4艘戰艦停泊在岸邊。晉作下令燈火管製,趁著夜色悄無聲息地靠近敵艦,然後他登上艦橋,手舉望遠鏡仔細觀察。

“您看見了嗎?”田中顯助在旁說道,“光富士山丸一艦的噸位、火力,就不是丙寅丸所可以比擬的。幕府海軍太過強大了,千萬不能硬碰。”晉作冷笑一聲:“我看見了,好大的戰艦呦,燈火通明的跟活靶子一樣,咱們靠那麼近了還毫無察覺。你說這種貨色不能硬碰?哈,我偏硬碰一個給你瞧瞧!”

於是下令丙寅丸摸黑前進,小心翼翼地接近幕府軍艦。話說幕府的艦隊就噸位、火力來說確實很厲害,但是組建時間不長,船員們才受了洋教習短短幾個月的訓練而已,業務根本不熟練,更因為剛打了勝仗,誌得意滿,絲毫也沒有警惕心,竟然還就真讓丙寅丸給摸近了。直到巨大的黑影遮蔽了四船之間的燈光,幕府水兵們才恍然醒悟。

——要是勝海舟還在負責幕府的海軍事務,船上都是阪本龍馬那些神戶海軍塾的同事和學生,也許高杉晉作沒有那麼好的運氣吧。然而幕府自毀長城,早就把海軍塾給解散了,學生們一半歸了薩摩,一半跟龍馬去北九州搞走私貿易。

拉回來說,這邊幕府水兵才剛醒覺,那邊丙寅丸上高杉晉作大喊一聲:“開火!”立刻兩側炮門齊開,一輪連射,就打得幕府軍艦上千瘡百孔,火焰騰飛。幕府水兵慌張中也急忙點燃引信,一齊開炮。但它們還在下著錨,根本無法轉動,丙寅丸上蒸汽機運轉,黑煙騰起,可是早就跑得遠了,結果炮彈全都落到了友艦頭上。倘若訓練有素,或許還能處變不驚,及時改變策略吧,但幕府水兵們這時候可是慌得頭都昏了,越是挨炮,越是下令反擊,越是下令反擊,挨的炮彈越多——全是自己人打來的炮彈。

日本對於這種情況有個專有名詞,叫“同士討”,也就是說同一陣營的武士互相討伐,自相殘殺,亂作一團。就這樣,一次趁夜奇襲,一輪發炮,高杉晉作用一艘丙寅丸,就把幕府號稱“東洋第一”的富士山丸等4艘主力戰艦全給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