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薩摩本就是幕府一邊的呀!”
大村益次郎一翻白眼:“那就想辦法把他們爭取過來吧。”
尊攘派兩麵大旗,一是長州,一是薩摩,因為兩藩爭奪權勢的互鬥,才使得幕府能夠將主要矛頭對準長州,把尊攘的氣焰給壓製下去,這一點桂小五郎非常清楚。想要完成尊攘的大業,想要推翻幕府的統治,就非得拋棄前嫌,和薩摩聯手不可,可是兩家宿怨很深,要怎樣才能達成和解呢?總得有個牽線的人才好商量吧……
說來也巧——其實也是曆史的必然——桂小五郎正琢磨著怎麼和薩摩藩和解呢,就有一個人悄然來到了山口城中,主動提出願意居中牽線,去當這個和事佬。這人是誰呢?咱們行文中睽違已久了,那就是土佐的脫藩浪人、維新“前三傑”之一——阪本龍馬。
咱們前麵說過,阪本龍馬自從拜勝海舟為師以後,就擔任了神戶海軍塾的塾頭,並且在鬆平慶永的關照下,他得以恢複了土佐藩武士的身份。這個神戶海軍塾招收各藩的年輕武士前來學習西洋軍事和航海技術,其中也有很多長州人,結果禁門之變中,海軍塾的絕大多數長州學生都站到了攻打禦所的第一線,事後幕府怪罪下來,勝海舟遭解職,海軍塾也被勒令關閉。龍馬一怒之下,再次脫藩。
海軍塾已經關閉了,自己這回脫藩,該去哪兒容身呢?還好老師勝海舟給他想好了退路,懇求薩摩藩重臣西鄉隆盛,說包括龍馬在內,還有很多在學校關閉後脫藩的海軍塾學生,他們都是日本的人才,由得他們成為浪人流落街頭,實在太可惜了,希望隆盛可以容許他們寄居,暫且混口飯吃。
這個時候的西鄉隆盛風光極了,禁門之變裏他挽救了會津軍,繼而討伐長州做了聯軍參謀,無論薩摩藩還是幕府,都對他器重得不得了——連京都守護鬆平容保不也得看他的臉色嗎?原本島津久光並不喜歡隆盛,全是看在大久保利通的麵子上才勉強重用他,這回隆盛給薩摩藩掙足了麵子,還打垮了競爭對手長州藩,久光簡直笑得合不攏嘴。在這種情況下,隆盛收留個把浪人,那還不是小菜一碟嗎?
況且西鄉隆盛也知道,神戶海軍塾裏的學生,個頂個的都是人才,倘若趁此機會把他們都籠絡到薩摩藩來,那薩摩的力量就更為強大了。
可是他料想不到,阪本龍馬並不是一個甘心呆在京都薩摩藩邸裏吃閑飯的家夥,呆了沒幾天,就因為一個老朋友的來訪而跑去向西鄉隆盛辭行。隆盛問他:“阪本先生想到哪兒去呀?”龍馬“嘿嘿”笑著回答說:“在下想去長州轉轉。”
西鄉隆盛騰地就站起身來:“您說這話是什麼意思?您不知道長州是我薩摩的敵人嗎?!”
阪本龍馬毫不在意,仍然在笑,並且反問道:“兩藩都主張尊攘,怎麼算是敵人呢?究竟有什麼深仇大恨呀?請原諒在下的直言,今天長州是潰敗了,可是幕府容不下長州,難道能容下薩摩?今日之長州,恐怕就是明日的薩摩。日本想要進行徹底的改革,尊攘大業想要成功,就目前看來,隻有一條道路,那就是‘雄藩聯合’——這雄藩嘛,主要就是薩摩和長州,合則兩利,分則兩害。”
說著話,他從懷裏掏出一份文書來,遞給西鄉隆盛,說:“這是在下一個朋友對時局的分析,您仔細讀讀,就會認同在下的主張了。”
西鄉隆盛半信半疑地接過文書——雄藩聯合,這是一個新詞兒,想出這個新詞兒來的人,或許挺了不起哪,究竟是誰呢?他不看正文,先看署名,乃是:土佐浪人中岡慎太郎。
中岡慎太郎比阪本龍馬小兩歲,兩人從還穿開襠褲的時候就是好朋友,後來一起加入了武市半平太的土佐勤王黨。禁門之變的時候,龍馬在神戶海軍塾裏督導學生,年輕氣盛的中岡慎太郎則幹脆提著刀去加入了長州軍,對禦所發起衝擊。戰敗以後,身負重傷的慎太郎被土佐藩開除,他隻好躲到朋友家裏去養傷,整天躺著沒事兒可幹,開始檢討自己這些年來的所作所為,同時也開始更加理性地去研究時局。
年輕人的滿腔熱血冷靜下來以後,天資聰明的慎太郎一眼就看破了尊攘派遭到幕府壓製的關鍵所在。長州軍進攻禦所,是被誰打敗的,是幕府軍嗎?是會津兵嗎?都不是,長州分明是敗在了薩摩手裏。可是說到了,長州、薩摩,同樣都是尊攘的旗幟,為什麼要爭來殺去的,白讓幕府占了漁翁之利呢?
通過禁門之變,一方麵中岡慎太郎的思想變得更加激進,認定隻有依靠武力推翻幕府的統治,尊攘大業才能成功,另方麵他也擺脫了種種不切實際的妄想,明白了隻有各地尊攘派誌士不再內鬥,聯合起來,才有取得最終勝利的一天。就這樣,他發明了“雄藩聯合”這個詞彙。
傷愈以後,中岡慎太郎回到京都,前往薩摩藩邸去見老朋友阪本龍馬,把自己的想法合盤托出。龍馬聞言大喜:“你這話可算是說到點子上了!”於是就用慎太郎的主張去遊說西鄉隆盛。隆盛在反複權衡以後,也認為這“雄藩聯合”是個好主意,但他還有所顧慮——
“說到底,我和長州沒有什麼深仇大恨,可長州對我薩摩就不同了。禁門之變,殺死長州武士無數,此後我又協助幕府逼迫長州低頭,這筆賬全都得算到薩摩頭上。長州人是怎麼想的?他們會輕易放下仇怨,向我薩摩伸出友好的手來嗎?”
“這個嘛……”阪本龍馬低頭想了想,然後一拍胸脯,“說服長州的事兒,就請交給在下吧!”
薩長同盟
長州武士對薩摩藩是仇深似海,“會奸薩賊”,那不是白叫的,每個字裏都摻雜著怒火和鮮血。阪本龍馬和中岡慎太郎都明白,想要說服薩摩容易,想要說服長州卻難,於是他們就逼著西鄉隆盛立刻表態:“薩長聯合,您有誠意沒有?隻要薩摩拿出足夠的誠意來,事情就好辦了。”
西鄉隆盛直撓頭:“你們要我拿出什麼誠意來?”
“長州現在遭到幕府的經濟封鎖,最缺物資,要是薩摩能夠資助長州,就方便說服他們了。”
西鄉隆盛聽了搖頭笑笑:“物資,我薩摩很充足,要錢有錢,要槍有槍,薩英戰爭後和英國人簽訂了貿易協定,薩摩沒有的東西,從南蠻那裏也都買得到。可是即便我們願意提供長州物資,也得他們肯收才行呀。換了是我,就絕對不會拿仇敵的一文錢!”
“您肯給就行了,”阪本龍馬微微一笑,“長州人嘛,我會讓他們伸出手來的。”
於是在西鄉隆盛的資助下,阪本龍馬跑去開放港口長崎,在那裏組建了一個商社,名叫“龜山社中”,並且聯絡上了一個老朋友、英國商人托馬斯·布萊克·格勞弗。這位格勞弗是個武器商人,龍馬跟他商量,我有充足的資金,想要倒賣武器,你做上家行不行?格勞弗撇了撇嘴:“你一個脫藩的浪人,哪兒來購買武器的資金?除非是有大藩支持啦。”
“不敢欺瞞,下家是薩摩藩。”
格勞弗還是搖頭:“薩摩有自己的對外商社,你能分到一杯羹嗎?我不相信。”
“說白了吧,資金是薩摩的,但要做的是見不得光的生意,所以得從我這兒走。你知道經商的規矩,風險越大,利潤越豐厚,一句話,幹不幹吧?”
格勞弗“哈哈”大笑:“我有什麼風險?大不了被幕府驅逐回國,又不會丟了性命。好,隻要你有錢,咱就有生意!”
就這樣,龍馬利用薩摩的資金,通過格勞弗從英國悄悄買進大量槍炮武器,然後偷偷販運去長州。長州正為著幕府的經濟封鎖而頭疼呢,一看這龜山社中願意幫忙搞走私貿易,價錢還相當合理,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立刻把龍馬奉為上賓。就這麼交易過幾次以後,龍馬悄悄地透出風來——我龜山社中的幕後老板可是薩摩藩呀。
桂小五郎聽說此事,大大地吃了一驚,急忙找龍馬來詢問。龍馬這才把薩長聯合的計劃合盤托出,並且說:“我這幾趟運來的武器,就是薩摩的誠意了。”小五郎沉吟半晌,回複道:“藩內眾人對薩摩是恨之入骨,我得先做做工作,才好談聯合之事。”
桂小五郎奔走各方,做長州藩武士們的思想工作,另一方麵,中岡慎太郎跑到九州去求見三條實美,請實美寫下要求薩長聯合倒幕的書信,也送到了長州。在這兩方麵的努力下,長州的輿論終於開始鬆動,於是桂小五郎就秘密前往京都,在阪本龍馬和中岡慎太郎的引見下,去會見薩摩藩的代表。
進了議事廳一看,謔,薩摩藩來的人還真不少,最上座的並非西鄉隆盛,而是家老小鬆帶刀。小鬆左右,方臉大胖子是西鄉隆盛、長臉的瘦子是大久保利通,旁邊還坐著幾個人,看起來薩摩的重臣是全都集合在此了,這次談判,他們是有誠意的。
可是等到真正開始商談,桂小五郎才發現自己未免想得太簡單了。就薩摩方的態度來看,他們並不僅僅想和長州捐棄前嫌,聯起手來對付幕府而已,他們簡直想把長州當成自己的依附勢力,當自己的炮灰。小五郎越談越是氣憤,最後一甩袖子,離席而去。
龍馬也聽著不對,等小五郎走了,他就直截了當地問西鄉隆盛:“咱當初不是這樣商量的呀。”隆盛撇撇嘴:“談判嘛,當然雙方都希望能夠賺取更大利益嘍。我漫天開價,他可以就地還錢啊。”龍馬把臉一板:“這是為了日本的未來而攜手並進,不是做生意。況且,就算做生意也不能開天價,那表明了是毫無誠意呀!”
在他的反複勸說下,薩摩方終於放低了姿態,談判得以繼續展開,並且最終達成了6條協議。協議的大致內容是:倘若戰爭爆發,薩摩、長州將聯兵抵敵,共同控製京都和大阪,與幕府對抗;戰爭勝利後,兩家共同擁戴朝廷,“大政奉還”,完成尊攘大業;如果戰爭失敗,兩家都不得退縮,要共同奮鬥到底;一旦機會成熟,薩摩將上奏朝廷為長州申冤,以解除對長州“朝敵”的處罰。
這6條協議的簽署,是在1866年的3月7日——長州和薩摩這對宿敵正式攜起手來,江戶幕府的末日即將臨近了。
西鄉隆盛擺出兩幅麵孔,一張臉笑眯眯地在和長州談判,另一張臉同樣笑眯眯地在德川家茂將軍駕前和鬆平容保等人商量應該怎樣對付長州。鬆平容保原計劃削除長州在關西的領地,轉封為關東五萬石,可是在隆盛敷衍扯皮的笑臉麵前,被迫一步步朝後退。這會可開得夠長的,將軍是1865年5月來的大阪,薩長是1866年3月秘密結的盟,可是最終確定處罰長州內容,要等到這一年的6月份。
最後的決議是:勒令毛利敬親、定廣二人全都謫居,削減長州的領地為十萬石。
命令下到長州,高杉晉作和桂小五郎理都不理,他們現在有了薩摩藩秘密撐腰,大量武器物資通過阪本龍馬的龜山社中運到下關,底氣硬得不得了。幕府一看長州完全不作理會——倒也在預料之中——下不來台,於是下令諸藩聯軍討伐。
第一次征討長州,諸藩的隊列裏有薩摩兵,總參謀就是薩摩的西鄉隆盛,可是這回薩摩和長州已經締結密約,當然不肯再做幫凶了。西鄉隆盛堅決反對發兵討伐長州,在他的呼聲被無視以後——他本人也早料到了定會被無視——宣布這是亂命,薩摩不會再協同出兵。
可是即便沒有薩摩軍加入,幕府東拚西湊,還是集結了整整15萬水陸聯軍——包括幕府本身的兵馬5萬——分從山陰道、山陽道、瀨戶內海和北九州四個方向夾擊長州,意圖一舉便將長州擊垮。
就這樣,第二次征討長州的戰爭,又稱四境戰爭,爆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