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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u0007奇兵隊開辟總監
八月十八日的政變,以長州為首的激進尊攘派被掃數清除出京都,天皇朝廷落到了公武合體派手裏。消息傳來,長州舉藩震撼,尊攘派的各路巨頭全都集合到了家老周布政之助府中,商討下一步的對策。
周布政之助本是長州上級武士出身,繼承了村田清風的改革路線,在富國強兵方麵作出過卓越成就,因此深受藩主毛利敬親的器重。政之助和鬆下村塾出身的那些吉田鬆陰門下弟子關係都很好,靠著這些年輕人的支持,他擊敗了主張“航海遠略論”的長井雅樂,成為藩內第一重臣。
當時聚集到周布府裏的尊攘派首領們觀點並不完全一致,高杉晉作、桂小五郎傾向於尊王開國,吉田稔麿、久阪玄瑞、來島又兵衛等人卻攘夷色彩濃厚,但有一點是人同此心的,那就是倒幕——
“幕府根本無法領導日本邁向未來,要想使日本強大得能夠與列強一較高下,隻有推翻幕府,在朝廷的領導下舉國一心,維新自強!”
這回發生了八月十八日的政變,不僅僅長州兵和大批尊攘派誌士被趕出京都,就連主張尊王倒幕的7位公卿也被迫流亡長州,事態非常嚴重。長州該當如何應對這一危險局麵呢?來島右兵衛提出:“我等應當立刻攻上京都,討伐會奸(指會津藩)和薩賊(指薩摩藩),將天皇陛下掌握在手中,然後請陛下下詔,討伐幕府!”
桂小五郎表示反對,說:“要與幕府開戰,我等的實力尚嫌不足,必須繼續富國強兵,等待機會。”來島又兵衛一撇嘴:“有高杉先生的奇兵隊和我的遊擊隊,還不夠嗎?”
高杉晉作搖搖頭:“遠遠不夠——你想得太簡單了呀。”
咱們前麵提過風起雲湧的很多組織,比如禦楯組、土佐勤王黨等等,都隻是政治性組織而已,天誅組、新選組之類是準軍事組織,真正的軍事組織,這一階段也在長州誕生了,那就是高杉晉作的奇兵隊和來島又兵衛的遊擊隊,還有伊藤俊輔的力士隊,等等。
且說對於幕府下令毀約攘夷,高杉晉作和桂小五郎是不大讚成的,但久阪玄瑞卻大力支持,並且首先跑到下關去朝美國商船開了第一炮,結果招來英法兩國艦隊的報複,長州損失慘重。當時四國艦隊還沒有來,為了重建防禦體係,毛利敬親就派高杉晉作前往下關,重修防禦工事。
晉作到了下關一看,那些世襲武士們倒是士氣高昂,可一個個都在磨刀子,咒罵“南蠻不肯上岸來和咱肉搏,光遠遠的放炮,真是太卑劣了”。晉作心說:“這真是爛泥糊不上牆,靠這些老腦筋的家夥是根本打不贏船堅炮利的西方列強的。”於是他就興起了組織一支現代化武裝的新式軍隊的想法。
在富商白石正一郎的資助下,新式軍隊很快就組建了起來,和以前的藩兵不同,這支軍隊的最大特色就是什麼人都有,不僅僅武士,哪怕是浪人、農民、商人、手工業者,隻要身體條件好、品行優良,願意為國家出力,全都招收進來。晉作還申報毛利敬親,把曆年來搜集購買到的新式武器全都發給新兵使用,上下一水的火槍火炮,不發給大刀長矛,除刺刀外也不進行冷兵器的訓練。
他給這支新軍起了一個好聽的名字,叫做“奇兵隊”。武士出身的藩兵終究算是正兵,我這支軍隊暫時還不能正麵和敵人硬磕,但奇兵突起,出敵不意,應該能起到相當好的效果。
可以說,奇兵隊是日本第一支打破身份界限的新式陸軍。受高杉晉作的啟發,遊擊隊和力士隊等組織也先後建立了起來,他們的裝備不如奇兵隊來得先進(因為沒有毛利敬親的大力支持),但不論身份,人人皆可入伍的理念是相同的。
當然,從來都沒有一蹴而就的變革,奇兵隊開了平民組軍的先河,但武士們仍然在軍隊中占據著各級軍官的位置。就連高杉晉作,他雖然招兵不論身份,本人卻整天一副上級武士的臭架子,時常乘轎子、張傘蓋、擁藝妓,醉步於下關街頭,自稱“奇兵隊總監”——根本沒想和那些平民出身的士兵們打成一片。真正在軍官中也打破士農工商的舊等級秩序的,是另一個名叫大村益次郎的人物,咱們容後再提。
且說奇兵隊是在1863年的6月份組建完成的,但是高杉晉作在總監位置上呆了不到3個月就被罷免了,這又是為什麼呢?原來這支以平民為主體的軍隊,組建之初就和以武士為主體的藩兵“撰鋒隊”矛盾不斷,後者罵前者是“百姓兵”、“烏合之眾”,前者罵後者是“軟腳武士”。這一矛盾,最終因為藩主世子毛利定廣來到下關視查防務而全麵激化。
當時奇兵隊受命防守前田炮台,撰鋒隊受命防守壇之浦炮台,按照預定的流程,毛利定廣先視察奇兵隊的訓練狀況,再視察撰鋒隊。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奇兵隊那兒的操練總也不完,直到紅日西垂,毛利定廣抬頭看看:“哦,天色已晚。算了,撰鋒隊那兒我就先不去了。”
撰鋒隊的武士們聞訊大感不滿——在世子麵前露臉的機會就這麼沒了,是可忍孰不可忍呀!不知道是誰傳出來的流言,說這是一個陰謀,都是奇兵隊軍官宮城彥輔刻意謀劃的,撰鋒隊士兵們怒不可遏,就商量著要去襲擊宮城彥輔,以報此仇。
奇兵隊得著了消息,宮城彥輔決定先下手為強,就領著數十名士兵直衝撰鋒隊的駐地教法寺。猝不及防的撰鋒隊士兵們慌忙撤退,可憐一個名叫藏田幾之進的武士因病沒法起身,竟然做了奇兵隊的刀下之鬼。時候不長,穩住了陣腳、翻身殺回來的撰鋒隊發現了幾之進的屍體,人人流涕,個個眼紅,為了報複,就衝出去斬殺了資助奇兵隊的商人奈良屋源兵衛。
連死兩人,這事兒可鬧大了,毛利敬親、定廣急忙派人前來調查,最終的判決是奇兵隊惹事在先,宮城彥輔是罪魁禍首,必須切腹謝罪,高杉晉作身為奇兵隊總監,督下不力,立刻免職。
就這樣,當年的8月份,總監位置還沒有坐熱的晉作就被迫離開了他一手締造的奇兵隊,打那以後他也不自稱“奇兵隊總監”了,改稱“奇兵隊開辟總監”——後麵不管是誰接掌,終究我是第一個,奇兵隊必然會在曆史上留下名字,而我的姓名也會跟著這“開辟”二字,從此不朽!
來島又兵衛想要殺上京都,高杉晉作等人堅決表示反對,最終大家夥兒互相妥協得出的結果,是先派吉田稔麿和桂小五郎上京去探查情況,聯絡仍然藏匿在京都的尊攘派誌士們,謀定而後動。
這位吉田稔麿,咱們前麵提過,他和久阪玄瑞、高杉晉作並稱“村塾三秀”,乃是吉田鬆陰門下的高材生,他一到京都,就策劃著要放火作亂,好趁機劫持天皇前往長州。桂小五郎不讚成這種激進手段,反複勸說,稔麿卻根本不理。就在這個時候,傳來消息,古高俊太郎被捕了,於是小五郎就想趁著這個機會再次勸說稔麿,咱還是趕緊先逃出京都去吧。
他們計劃在池田屋開會商議下一步的行動,咱們前麵說了,桂小五郎早到一步,看看沒人來,就先跑去附近的對馬藩邸會朋友,躲過了一劫,吉田稔麿卻遭到新選組的襲擊,惡戰當中被一劍砍翻,魂歸極樂。
恰巧又在此前後,發生了“生野之變”和“天狗黨之亂”,激進尊攘派遭到打壓甚至是武力征剿,種種消息傳到長州,來島又兵衛氣得連胡子都翹了起來,久阪玄瑞等人也不禁潸然淚下。
啥叫“生野之變”呢?原來當初天誅組借著天皇準備行幸大和的機會,舉兵對抗幕府,原本支持他們的三條實美慌了神兒,就派親信平野國臣前往勸說:“你們別鬧得太凶啊,事情鬧大了不好處理。”可是平野國臣才剛和天誅組首腦碰上麵,就暴發了八月十八日政變,三條實美和大群尊攘誌士都被趕出了京都。國臣一怒之下,就跑去大和國的十津川鄉募兵造反。
大和國十津川鄉是個搖擺在朝廷和幕府之間的獨特區域。就曆史上來看,這一地區長時間是朝廷的莊園所在,經常被赦免賦稅,江戶幕府建立以後,將其劃為“天領”也就是幕府直轄地,同樣免稅。平野國臣揚起尊王的大旗一號召,立刻就從十津川鄉招募到一千來人,想要殺回京都,重整朝局,可是因為武器裝備太差,很快就失敗了。最終,平野國臣被捕下獄,並在一年後慘遭幕府殺害。
再說“天狗黨之亂”。所謂天狗黨,乃是水戶藩的激進尊攘組織,八月十八日政變的翌年也即1864年三月,這個組織的首腦藤田小四郎在領內築波山舉兵,招募黨員、武士、浪人和百姓共一千多人,東進想要奪取藩政,再舉尊攘的大旗。水戶藩主德川慶篤派重臣武田耕雲齋前往彈壓,反倒被天狗黨所虜,挾裹著一起鬧事。這次動亂延續了將近一年的時間,直到1865年一月才被水戶保守派“諸生黨”和幕府派來的援軍聯合剿滅——藤田小四郎被斬首,可憐的武田耕雲齋竟然也受到牽連,一並掉了腦袋。
上述種種消息傳到長州,來島又兵衛等人當下就重提殺上京都之議。周布政之助和高杉晉作苦苦勸說不可輕舉妄動,他們還期望著桂小五郎可以趕緊趕回來——那家夥要口才有口才,要人望有人望,定能阻止來島等人。可惜這個時候京都正籠罩在新選組和會津兵全城大搜捕的恐怖氛圍裏,桂小五郎被迫到處躲藏,一時還回不了長州。
最終來島等人說動了長州藩的另外三名家老:福原越後、益田右衛門介和國司信濃,並且扯上久阪玄瑞幫忙,集結了3000兵馬,分水陸兩路浩浩蕩蕩殺上京都,所打出的旗號是:向天皇上奏,為八月十八日政變鳴冤,掃除奸賊鬆平容保等人。
想靠區區三千兵馬就和薩摩、會津等守衛京都的各藩兵馬對戰,占領禦所,挾持天皇,這如意算盤打得太不靠譜了,隻能說這些激進尊攘派已經被同誌的鮮血刺激得理智全失。日本的變革史就此即將迎來一段真正的腥風血雨,也將進入一個全新的階段。
何處申冤?
1864年6月,3000長州兵以來島又兵衛的遊擊隊為先鋒,浩浩蕩蕩殺上京都。按照又兵衛的想法,就應當出其不意,趁敵不備,一口氣殺入禦所,但是被久阪玄瑞給攔住了:
“倘若得不到天皇的禦詔便攻入禦所,將會被天下人目為叛逆。終究天皇陛下隻是聽信了會奸、薩賊們的讒言而已,我等應當通過公卿上奏,說明真象,再請陛下降下禦旨來討伐幕府。”
久阪玄瑞雖然是激進的尊攘分子,但在殺上京都的事兒上還有所猶豫,總想著得先拿到朝廷的大義名份才好動兵。他想得倒挺美,可惜和長州關係親密的公卿們大多在八月十八日的政變中被清除出京都了,時至今日,還有誰敢和長州坐同一條船,幫忙他們上奏天皇嗎?久阪玄瑞等人到處拜會公卿,磨破了嘴皮子,卻始終得不到明確的承諾。
然而,即便有公卿肯逆潮流而行,幫長州上奏吧,天皇也未必允準。這位孝明天皇雖然是堅定的攘夷派,卻從來沒有和幕府撕破臉的想法——朝廷下命令,幕府去執行,能夠恢複這樣一種局麵我就很滿意了,何必定要除去江戶幕府呢?相反,對於以長州為靠山的激進尊攘派這幾年在京都的所作所為,天皇卻厭惡得不得了,尤其在聽說了吉田稔麿打算在禦所周邊縱火,挾持他前往長州以後,更是怒不可遏——
“長州藩太可惡了,若不加以懲戒,天下非大亂不可!”
長州軍是6月底到的京都附近,兵分三路:家老益田右衛門介和久阪玄瑞、真木和泉等人率領藩兵主力屯紮在京都西南的天王山麓,來島又兵衛的遊擊隊和家老國司信濃所部屯紮在西麵的天龍寺,家老福原越後所部屯紮在南麵的伏見地方。消息報到京都守護鬆平容保麵前的時候,容保正在生病,聞訊大吃一驚,差點連爬都爬不起來了。
其實這位京都守護大人從年初就臥病在床了,他多次派人送信去江戶,要求卸除肩頭重擔,好回老家去養病,但幕府拿不出更合適的人選來坐鎮京都,始終不肯答允。這回聞聽長州軍氣勢洶洶地殺了過來,簡直是雪上加霜,沒有辦法,隻好再找親信秋月悌次郎來商議。
悌次郎安慰容保說:“您不必擔心,有十好幾個藩的兵馬都駐紮在京都,還怕打不贏長州區區3000人嗎?”容保苦笑著說:“十好幾個藩是不假,但我能指揮得動誰?光咱會津的兵馬可未必是人家對手呀。”悌次郎搖搖頭:“長州軍此番前來,明擺著是衝著天皇陛下來的,隻要守住了禦所,保護好天皇,不怕他們鬧翻天去。您是京都守護,您下令各藩兵馬嚴守禦所各門,不得輕易放人進出,名正言順,誰又敢不聽從呢?”
“守衛禦所簡單,”鬆平容保還有點擔心,“但一旦長州兵真打過來,戰事一起,各藩兵馬就未必肯聽我指揮了。”秋月悌次郎微微一笑:“這也好辦,您立刻派人前往江戶,請家茂將軍頒下旨意,討伐長州。隻要幕府旨意在手,還怕各藩不肯乖乖聽命嗎?”
趁著京都人心混亂,諸藩兵馬各懷鬼胎之際,長州軍倘若快速突進的話,還是有一線勝利希望的。可惜久阪玄瑞中尊王的“毒”太深,還寄希望於扶不起來的天皇朝廷哪,一等就等了半個多月,喪失了大好時機。等到7月18日,鬆平容保終於得到了幕府下達的討伐詔書,立刻通令各藩準備開戰,他自己也帶病上了馬,晃晃悠悠地直奔禦所。
各藩兵馬接到通知,都有點拿不定主意,紛紛跑去求見薩摩藩兵的總指揮西鄉隆盛。他們的意思,光會津兵是打不贏長州的,咱們要是匆忙去幫助會津,說不定要吃大虧,倘若京都最強的薩摩兵也肯和會津兵站在同一條戰線上,那就有贏沒輸,這條船可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