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範無明見狀，連忙跑了回去，叫來了大人。
溺水者很快被救了上來。那是個與他年紀相仿的孩子，已經被凍得失去了知覺。寺中 的僧人們將他移至暖閣，他的手指才微微動了動。
“阿彌陀佛。 ”僧人轉過身來，對範無明行了一禮：“太子殿下救人一命，功德無 量。 ”
那個孩子緩緩睜眼。他的耳朵仿佛被凍住了，聽不到絲毫聲息。他的眼前也一片模糊， 看不清恩人的模樣。
他看到一個朦朧的影子，小孩子的身形，看起來與他年齡相仿。那個影子穿著黑色的 大氅，腰上別著一隻鮮紅的玉佩。他努力睜眼，勉強才看清，那是隻振翅的鳳凰。
這一點的鮮紅烙進了他的眼睛，就此不忘。
僧人領著範無明回了雅閣，將他交還給父母，又向他們說了範無明的善舉，念了句阿 彌陀佛。
先皇摸了摸範無明的頭：“救了人，這是福報。 ”
範無明點點頭。
積善必有餘慶，積惡必有餘秧。他做了好事，就會獲得福報。
啟程時範無明一直回頭。他還是個孩子，做了好事就想要得到他人的感激和誇獎。母 妃催他，他才不情不願地上了軟轎。他不甘心，他救了一個人，可那個人還沒來得及向他 道謝。
要是日後再能相見多好。範無明心想。到時候，我可要讓他好好謝謝我。
範無明一覺睡到了大天亮。
也許那塊玉佩真能給他修來福運。他原以為自己要輾轉反側，夜不能寐，可他手裏攥著那塊玉佩，竟感覺到十分的安心。他很久沒睡過好覺了，這次卻一覺到晌午，直到被吵 雜聲驚擾才緩緩醒來。
宮裏起了騷動。今日太子誕辰，宮門大敞，容進來許多來送賀禮的高官王族。人一多， 宮裏就嘈雜起來，在這片嘈雜之中，謝念旋的寶貝不見了。
她丟了一顆心，一顆能讓人長生不老的心。
謝念旋打開了徐家奉上的錦盒，見裏麵放著一顆由軟綢墊好的心。那顆心脫離了胸膛， 已變得發青發紫，失了生氣。可它還在跳動，哪怕滴著鮮血，哪怕布著刀痕，它還在騰騰 地跳動著。
“就這麼個死玩意兒居然能跳到現在，怪瘮人的。 ”謝念旋合了蓋子，撫了撫自己的 胸口：“先拿下去吧。突然叫哀家吃這個，哀家可吃不下。 ”
公公捧著這個錦盒，妥帖放好了。可再去找，卻找不到了。
錦盒還在，裏麵的那顆心卻不見了。公公慌亂起來，向屋外跑去，冷不丁就在走廊上 撞了人。他抬頭一看，是謝丞相：“慌慌張張的幹什麼？ ”
“謝丞相，出大事了！ ”公公麵色慘白：“太後的長生不老藥丟了！ ”
“丟了？！這麼重要怎麼會丟了！ ”謝丞相聲調陡然拔高：“還不快通報太後，派人 來找！ ”
公公一邊允著，一邊倉皇跑遠了。
卻全然沒有注意到謝丞相的左袖在微微起伏，藏進了一顆還在跳動的心髒。
謝丞相踱步回到留給眾人小憩的行宮。
他遠遠就看到一隻惹眼的黑鳥，隨即就找到了自己的女兒。
謝煙羅也在找他：“爹，你去哪裏了？我哥他也不知道跑到哪裏去了。 ”
謝丞相笑笑，突然把她拉到牆角，悄無聲息地塞給她一樣東西：“無礙。你哥都這麼 大的人了，害怕他丟了不成？ ”
謝煙羅觸碰到一個冰冷、滑膩卻還在微微動著的東西。她一驚，下意識要撤手，卻被 謝丞相按住了手。
她看見她的父親對她做了個口型：把它毀了。
謝丞相從謝煙羅那裏聽到了荒唐事。當今太後，他的胞姐，說要把自己至高無上的權 利讓給謝緣行。怎麼可能，她這樣一個野心勃勃又工於心計的女人，怎麼會替旁人的兒子 著想。
他們曾是最親近的姐弟。可在危難之際，她卻把自己的弟弟丟出去做擋箭牌，完全不 顧他的死活。
他在她身邊鞍前馬後地效了幾十年的力，經曆過無數次驚險與較量。那時候他就發現， 自己的姐姐變得越來越陌生。自己的姐姐變得疑神疑鬼，心狠手辣。他按照她的指示去辦 事，卻一次次陷入險境。等他死裏逃生回來，卻看見她仍是笑吟吟的。
該怎樣形容那樣的笑容？美豔，動人，卻毫無溫暖。她對他笑著，看似和藹，卻冷漠 到對他的生死無動於衷。
他淪為了她的棋子，卻不想讓自己的孩子也陷入這般的境地。
如今她對謝緣行說了那番話，那就是已經將他列入計劃之中，要把他當成一枚棄子。 若是她真的那樣想，就不會大費周章地弄來長生不老藥，給予自己長生。
可他知道得太晚了。如今他能做的，隻有毀了這長生不老藥，來斷了她的計謀。
謝丞相將那顆心塞給謝煙羅後，便將她撥到身後，去跟前來寒暄的同仁交談。
謝煙羅知道這是什麼。她猜到了這是長生不老藥，卻不料所謂的長生不老藥卻是一顆 活生生的心髒。
她頓了頓腳，向外跑去。
得毀了它。謝煙羅心想，無論那個老妖婆想用它做什麼，得先毀了它。
她將那顆心髒塞進了自己的袖子。女兒家的衣裳，比不得男人衣裳那樣寬大。謝煙羅 揣著那顆心髒一路疾跑，顛簸得心髒隱隱露出了袖口。
不能丟在樹下，也不能丟在湖裏。她爹交代過了，要把它給毀了。隻有把它毀得幹幹 淨淨，才能徹底斷絕了謝念旋的念想。
公公帶了一隊人馬，正搜羅著長生不老藥的下落，遠遠就看到了形跡可疑的謝煙羅。 他眯著眼看了看，瞧見她袖子裏鼓鼓囊囊地塞著東西，立即尖聲叫了起來：“在那裏，長 生不老藥在那裏！ ”
謝煙羅聽見了叫聲拔腿就跑。她原本就沒想好要如何處置手上這個禍害，被這麼一喊 更是慌了神。
她慌忙跑了一段，突然將袖子裏的那顆心拿了出來，塞進了嘴裏。 如果毀不掉它，那就吃了它。隻要它不在了，謝念旋就休想得逞。
謝煙羅一邊跑著一邊撕啃著手中的長生不老藥。那是一顆心髒，彌漫著久久不散的血 腥氣味，嗆得她幹嘔出聲。可她還是逼著自己用牙齒撕咬開血肉，生生吞進喉嚨。
為了她的哥哥，她把自己逼得像頭野獸。
小鈺尖利地叫了一聲。它不懂得謝煙羅吃的是什麼，卻隱隱察覺出那不是什麼好東西， 飛撲向她與她爭奪起來。小鈺是最迅猛的獵隼，有著鐵鉤般的利爪和尖喙。它撲騰著翅膀， 抓啄著謝煙羅的手臂，卻還是沒讓她鬆手。
情急之下，它便用尖喙撕咬吞食起所剩不多的心髒。
謝煙羅將心髒全部吃進肚子，突然就不怕了。她停下腳步，轉過身來，咧齒笑了。
她的唇齒和下頜全都沾滿了暗紅的血汙，顯得恐怖又淒慘。
“長生不老藥已經沒了，沒了！ ”她哈哈大笑：“你們去告訴老妖婆啊，告訴她，讓 她去做她的春秋大夢去吧！哈哈！ ”
公公見狀，險些驚厥。倒是他那群手下向這邊跑了過來，要押她回去問罪。
可她一點都不怕。謝念旋算計了範無明，又算計了謝緣行。她算計了那麼多人，自以 為自己的計劃天衣無縫，卻被自己從中作了梗，讓她栽了個跟頭，她覺得心裏暢快極了。
許多侍衛向她湧來，她卻哈哈大笑。她身後的小鈺拉開了架勢，準備拚死護主。 謝煙羅猛地吐出一口鮮血。
她感覺到自己的心髒猛然驟縮，周身的血流也變成了汛湧。侍衛們見她的瞳孔忽地緊 縮一下，隨即便渙散起來，人也直直地倒了下去。
四周的聲音突然消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奔湧的血流聲，突突地敲打著耳膜，震得她 發痛。
小鈺見狀，啼叫一聲便飛向她，卻翅膀一滯，如同一塊廢鐵般直直地掉在了她的胸口。 謝煙羅在兩眼發黑之前，看到了它的喙上也沾了那顆心留下的血汙。
公公由人攙扶著，好不容易才用兩條打晃的腿站了起來。
“可算是救命了喲。 ”他捂著自己的胸口喘著大氣：“得虧那長生不老藥有毒，得虧 沒拿給太後吃！ ”
公公如實稟告，謝念旋卻拍了桌子。 “假的？你說那藥是假的？！ ”
她不在意是誰偷了藥，也不在意那藥有沒有毒，卻唯獨在意那藥是假的。
假的，全都是假的。世上就沒有長生不老藥，沒有一個人能逃過死劫，哪怕是權傾天 下的她。
謝念旋頓覺天旋地轉。她的計劃全亂了。原本她規劃著服下長生不老藥，獲得千秋萬 代的壽命，將這天下一直一直牢牢攥在自己的手中。可如今卻有人告訴她，長生不老藥是個騙局，她還是躲不過衰老和死亡。
謝念旋勉勵扶住自己，卻看到自己手上深壑的皺紋，和星星點點的褐斑。 她的青春和美麗，早已被歲月侵蝕幹淨了。
“嗬。 ”
謝念旋突然笑了起來。
“到頭來還是一場空，什麼都沒有，什麼都得撒手，反倒是我的親侄女還要過來給我 搗亂——這丫頭為的什麼？為範無明？為謝緣行？ ”
她猛一拍桌，厲聲道。
“把範無明給我帶過來！ ”
謝念旋已然憤怒到極點，說話都發著顫，是從未有過的失態。
“我本想低調些行事，別和那幫老不死的弄得太僵。可如今誰還要顧慮誰？橫豎是要 一死！ ”
範無明被人押了過來，踉蹌了幾步。謝念旋看他一看：“給我殺了他。 ”
範無明抬眼望她，眼眸沉靜如水。這一幕他試想過很多次，真的發生了，他反而又不 怕了。
幾個侍衛全然不顧他太子的顏麵，要把他推搡出門。
“慢著。 ” 謝念旋又說。
“把他帶到大門外麵去。那裏人多，讓百姓們看看，讓那幫老不死的看看，讓大家夥 都看看，他們範姓皇室，如今已經死絕了！ ”
謝煙羅緩緩睜開了眼睛。
她被放在了軟床上。謝煙羅雖罪不可赦，卻是謝丞相的女兒。謝丞相嘶吼著要帶她的 屍首走，誰也不敢攔著。
謝丞相尋了個僻靜的屋子，把她放到了軟床上。他摸了摸女兒的臉龐。那裏長著一塊 暗紅如火的胎記，溫度卻是冰冷的。
他嚎啕大哭起來。
謝緣行擦幹自己的眼淚：“爹，您不能再哭了，煙羅她看到會傷心的。 ”
他好說歹說才將謝丞相哄了出去。出門之前，他忘了自己的妹妹一眼，隨即歎了口氣， 關上了門。
沒人察覺到，謝煙羅的眼皮輕輕跳動了一下。 她睜開眼來，大腦一片空白，什麼都想不起。
很快她便恢複了自己的記憶。父親，哥哥，範無明，長生不老藥……謝煙羅很快想起 了全部的曾經，記憶卻沒有停止湧入。
她在自己的記憶中看到了許多別的東西。天上地下，古今未來，所有所有的一切都湧 入了她的腦海，讓她的頭幾欲炸裂。
那顆不死的心髒的確是神物。吃下它的謝煙羅獲得了永生，也獲得了知曉天底下一切 事情的能力。
她在劇痛中打滾，疼得意識渙散。一直折騰了許久，她才喘息著停了下來。 比她更早就清醒過來的小鈺飛到了她的眼前，轉了轉腦袋。
“沒事， ”謝煙羅開口：“我沒事。 ”
小鈺卻尖啼一聲。謝煙羅在撒謊。她分明自己察覺到，自己已經沒了心跳了。
連它也獲得了能斷是非、判真假的能力。隻要有人撒謊，它便會啼叫出聲，發摘人鬼， 勝似神明。
說謝煙羅和小鈺是神明也不為過。隻有神明能得以長生，隻有神明能知過去未來，隻 有神明能看清世間的真假對錯。
謝煙羅走下床去，搖搖晃晃著推開門。她得告訴她的父親和哥哥，她還活著。 她看到了自己的父親。謝緣行正扶著他，向自己這邊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