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知道謝念旋沒有親生的孩子，隻有一個過繼來的兒子。可她卻突然在一個外人麵前，提起了她那個不為人知的孩子。
“那個孩子長得可真醜。 ”謝念旋雖然嘴上這麼說著，可嘴角卻漾起微笑，那是一個母親才會展現出的溫柔笑容：“我年輕的時候，人人都誇我長得好看，可生出來的閨女卻這麼醜。人家就寬慰我，說女大十八變，長大了一定也是個美人兒——可她卻沒能長大。 ”
“我那個時候受先皇恩賜，遭了人家的嫉恨。他們嫉恨我，就把氣撒在了我那個可憐 的小女兒身上。我老早就察覺到了，就跟先皇說了，可他不聽，說我多慮了。 ”
她的小女兒是被人謀害才喪的命。
謝念旋生產的時候正趕上寒冬。數九寒天，宮裏就燒起了木炭來取暖。
宮中所用的是“紅籮炭 ”，是種由硬木燒製而成的上等木炭，氣暖且耐久，灰白而不 爆。可就是這種木炭，燒出的炭火火氣太盛，多能損人，大人在屋裏待久了都覺得頭暈目 眩，昏沉發嘔，何況是剛出生的嬰兒。
嫉妒謝念旋的嬪妃買通了她女兒奶媽屋中的下人，塞了幾倍於往常的木炭進了暖爐。 暖爐騰騰地發著熱，將一個口不能語的嬰孩生生悶死在了繈褓。
“事後我去找先皇哭訴，他仍說我是多慮了，說那隻是一場意外。 ”
謝念旋眼中燃起暗火。
“可見女人就不能太輕賤自己。你要把自個兒當成一根藤，隻能倚靠著男人這棵大樹 才能過活，那你一輩子都直不起腰來。 ”
阿緬初為人母，聽後觸動頗大。
“哀家跟你說這些，無非就是想告訴你。你要是想護住什麼東西，還是得靠自己。父 母，兄弟，丈夫…… ”謝念旋數落著，突然發出一聲冷笑：“這些都靠不住……不說這些 了，近來，你和緣行的感情如何？ ”
阿緬忙回：“托太後的福，很好。 ”
謝念旋笑眯眯地望著她，反問一句：“不對吧？緣行那孩子的孩子的心氣我是知道的。 他肚量小，容不下人。你的孩子又不是他的種，他能高興到哪裏去？ ”
阿緬一驚，隨即跪倒在地，忙呼自己罪該萬死，還請太後贖罪。
“起來吧，哀家這次叫你來不是問你的罪的。 ”謝念旋道：“哀家是想問問你，願不 願意跟哀家站在一個陣營。哀家想讓你幫忙，除掉謝緣行。 ”
阿緬猛然抬頭，看見謝念旋正笑吟吟地望著她。
“哀家叫你來，無非是相中了謝緣行心裏有你，而你的心裏又沒有謝緣行。哀家知道 你心裏沒他，下得去這個手。 ”
阿緬跪在地上，愣愣地搖了搖頭：“阿緬不明白。謝緣行是您的親侄子…… ”
“沒什麼不明白的。我說過了，父母，兄弟，丈夫……他們是比外人可靠了一些，可 我真正信的，隻有我自己。我前些天試探了一下緣行，說要許他皇位，你猜怎麼著？ ”
謝念旋掩嘴笑了起來。
“他居然當真了。真是傻孩子，連點遮掩的意思都沒有。他怎麼就想不明白呢？這麼 好的一個位置，我自己都沒坐夠，怎麼舍得讓給他坐？你不妨考慮一下，事成之後，我可 以許你和你的孩子一輩子的榮華富貴。我不許諾太多，這些就夠了。你得學得比謝緣行聰 明，得明白許得太高，就隻能是假的。 ”
阿緬又驚又懼，臉色一片煞白。
見她沒回答，謝念旋又開口：“我倒覺得，你沒有理由要回絕。答應了，是下半輩子 的榮華富貴。不答應——你既然進了這個門，聽到了這些事，就已經是和哀家坐在了同一 條船上。若是你不答應，就得掂量掂量後果。 ”
“阿緬還是不明白…… ”她哆哆嗦嗦地抬起頭來：“阿緬鬥膽問一句，人生再長也不 過百年。即便是您，也不能活上個千秋萬代…… ”
“不能活上個千秋萬代？ ”
謝念旋打斷她，忽然笑了：“哀家偏要活上個千秋萬代。 ”
謝念旋是個野心勃勃的人。
可她打小就生得漂亮。她的美麗張揚而富有攻擊性，讓人多看一眼就感到被攝了魂奪 了魄。
也正因為如此，她那份勃勃的野心也就被人忽視了。謝念旋精於算計，手段陰毒，先 皇看見她那張美豔的臉蛋，就將其歸咎於無傷大雅的爭風吃醋。在他看來，女人的眼界和 心思不過都困於他的身上，最最貪心也不過就是想獨霸他的寵愛，根本無需一提。
他自以為揣摩透了謝念旋的心思，就想方設法地為他的小美人營造安全感。他給她寵 愛，給她後位，還把自己唯一的兒子送給了她。他大方地給了她一切，連同那個神秘莫測 的徐家。
徐氏一門，一直為範姓皇室效忠，為其探尋長生不老之道。
如今謝念旋年紀也不小了，臉上生出了皺紋，頭上長滿了白發，也越來越容易感到困 頓。這時候她就意識到，自己已經老了。
人生短短幾十年，過完便是一生。
謝念旋自知大限將至，可她不甘心，她想要繼續活下去。她好不容易才坐上今天這個 位置，這種大權握於股掌之中的感覺她還沒享受夠，她怎麼能這樣輕易地死去。
謝念旋擬好了聖旨，派人去徐家取藥。可徐家支支吾吾，就是不把長生不老藥拿出來。
前去送信的公公來請示她，她吞下一口燕窩，說：“那就把他們逼上一逼，看他們是 真拿不出來還是假拿不出來。 ”
公公回：“奴才愚鈍，不懂太後的意思。 ”
“哀家聽說徐家養了個長生不老的藥人。 ”謝念旋道：“既然如此，徐家應當就能拿 出點東西。你去試試徐頌，若是他拿不出來，那也就罷了。都等到這份上了，哀家再等他 些時日也無妨，總比功虧一簣來的好。可如果他拿出來了——那就是他心懷鬼胎，另有打 算。 ”
公公明白了，便要退下去。
“慢著。 ”謝念旋叫住他：“先替哀家把謝丞相召進宮來。 ”
謝丞相是謝緣行的父親，也是謝念旋的胞弟。原本他性格憨厚，並不工於心計，不是 塊做官的料子。可謝念旋需要一個幫手，於是他就任由她牽引，成為了她的手足，替她去 做她不方便去做的事情。
謝念旋問他：“朝中那群老不死的東西們安生了沒？ ”
謝丞相回：“啟稟太後。微臣派了探子，聽聞他們密謀要在太子的生辰那日前來逼 宮。 ”
他們在小時候原本是最親密的姐弟，如今卻生分起來，說句話都要帶著君臣之禮儀。
“哼， ”謝念旋冷笑：“一根救命稻草而已，他們真以為範無明能救得了他們不成？ ” 說罷，她又問：“無明在謝宅裏過得怎麼樣？ ”
謝丞相回：“並無異樣。 ”
“好，很好。 ”謝念旋道：“就好好伺候著他，別缺著他吃穿，讓天下人都知道他在 謝宅裏過得很好。即便他出事，也不能出在謝家，你明不明白？ ”
謝丞相回：“微臣明白。 ”
謝念旋又問：“近來哀家的記性差了許多，無明的生辰是哪天來著？ ” 謝丞相回：“這月初八。 ”
“這月初八…… ”
謝念旋一邊在口中默念，手指一遍輕輕敲著桌沿。
“他是哀家從小看著長大的。他出生那日，哀家還抱過他。那時候哀家就想，幹脆就這麼掐死他，讓他母親也嚐嚐痛失孩子的滋味，讓他替他那個卑鄙的母親還上血債。哪怕 那個賤婢死了，哀家仍覺得不解氣。 ”
謝念旋冷笑。
“哀家之前留著他，是因為他還有用處。一個太子的身份，能幫哀家擋掉不少的閑話。 可如今，哀家的高樓已經建起來來。既然如此，用過的磚瓦，就丟掉它吧。 ”
萬事都有結局。大殷朝的結局，就是在一片動蕩中四分五裂開來，割裂成無數細小的 版圖。不難想象，這片大地是經曆過怎樣的動蕩，才變成了如今這幅模樣。
可誰也不知道，最先察覺到一開始那微弱動蕩的人，是謝煙羅。
比起那個爭氣的兒子，謝丞相常常會忽略掉自己的女兒。那是個不愛說話的孩子，性 格陰沉而孤僻，連走路都不願意發出聲響，像是一個沒人能察覺到的影子。
她是謝家的大小姐，所以就能在謝宅毫無阻攔地走動。她的腳步悄無聲息，就能躲過 別人的耳目。她無意中聽到了父親與其他人的密謀，聽到幾日後謝念旋就能收到兩份厚禮， 一份是長生不老的靈藥，另一份就是範無明的項上人頭。
謝煙羅聽後一震，不由得向外飛奔而去。慌亂起來的腳步聲引起來屋裏人的注意： “誰？ ”
謝丞相推開門，看見了一個已經跑遠了的人影，後麵還跟著一隻振翅的黑鳥。 “無礙。 ”謝丞相說：“是小女。 ”
他不知道自己的女兒竟愛慕上了被關在自家的那個囚犯。若是真的發生這麼大的事， 謝緣行應該會通告自己才對。可他忘了，謝緣行最疼愛的就是自己這個妹妹。他知道這件 事說出來會惹父親震怒，妹妹還要因此受苦，就偷偷隱瞞著這個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