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3 / 3)

“爺爺?”我震驚,無論是從何種方麵想,此時都不宜談論這個。

“別管時機合不合適,我隻問你,祁晏與祁珩,有你中意嗎?若是沒有,我替你決定。祁珩身份不如祁晏正統,便選祁晏吧。”

“爺爺怎能替我決定?我又不喜歡他們,我喜歡的是……”

“住口!”爺爺打斷我,麵容嚴肅地看著我,“江家的人都死光了,你如今沒有父母的庇佑,若不嫁入皇家,如何在京都立足?”

“江淮嶼沒死。”

江伯父與江瀟屹戰死沙場,江澤峻去收屍的路上被人殺害,江伯母病故,可江淮嶼沒死。

我沒看到他的屍骨,沒有聽到他的消息,他就沒有死。

“我有侯府,有爺爺,有春嫣,沒人庇護不要緊,我可以自己保護自己。”

“此事已定,你若選不出,我替你選。”

我心覺委屈又生氣:“爹娘從不插手我的婚事,為何爺爺要管我!”

“沈家與你我都做得了主,此事已定。”

爺爺說完後便離開,不顧我的反對。

·

第二日早早地起來,春嫣為我穿上喪服,爺爺也穿了黑白衣裳。

我對父母的離世一直沒有太真實的感受,直到棺木入土,我將第一樸土鏟到棺木上時,才終於意識到。

我沒有爹娘了。

許是我幼時傷了腦子,反應也比常人慢些,我看著黃土將棺木逐漸掩埋,淚水再也忍不住。

春嫣上前扶住我,我才看見她也是淚流滿麵。

她在我耳邊輕聲說:“小姐還有春嫣,春嫣會一直陪著小姐。”

將爹娘安葬後,我隨爺爺回宮,沈侯府的門口等了一群人。

為首的,是拿著聖旨的祁晏。

“沈氏之女沈雲意,上前接旨,無需跪拜。”

周圍圍了一圈看熱鬧的百姓,見聖旨一出,紛紛跪地。

我上前幾步,略一福身,聽祁晏道:“沈家嫡女沈雲意,柔嘉居質,婉嫕有儀,淑慎性成,端莊惠和。特封為郡主,封號時歲。望爾勿以高位自鳴,宜以謙衝持身。欽此。”

我聽得心驚,無論是封郡主位還是封號時歲。

自靖國開年以來從不授異姓王位,故郡主之位隻皇室一族才有。

而祁瑤封號和豐,時和歲豐。

這幾乎是向天下人昭告,我與祁瑤無異。

可這是為何?

“臣女領旨,謝恩。”

我雙手接過聖旨,看向爺爺。

昨日他持尚方劍入宮,尚方劍,上斬昏君,下砍奸臣。是先帝登基時賜予爺爺的,爺爺離開京都前將它也一並帶走,這麼多年,從未開過鞘。

是爺爺嗎?

他是聽到坊間那些閑話:沈雲意如今一介孤女,又是個病秧子,怕是日後生活都成困難。

所以,他拿尚方劍,用一身的榮耀,換我的郡主封位,又想給我尋皇家的姻親,讓我後生無憂。

百姓皆高呼:“見過時歲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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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主的冊封禮因為我家的喪事與我身子孱弱,化繁為簡。

宮中的賞賜成箱的搬到侯府,我和春嫣說,這些是用爹娘的命和爺爺的一身功勳換來的。

換我往後餘生高枕無憂,可我又何德何能?

我寧可不要這些賞賜,隻想讓他們回到我身邊。

我在家待了兩日,總也看不到爺爺的身影,他頻繁入宮,不知在謀劃些什麼。

這一日,下了很多天的雪終於停了,我午睡起來,春嫣說,二殿下已等候多時。

“怎麼沒叫醒我?”

“二殿下不讓人叫。”

我急匆匆走到前廳,剛準備福身請安就被製止:“沈姑娘不必多禮。”

我讓人換了熱茶,坐到椅子上:“不知二殿下來,是為何事?”

“沈姑娘,有一事我總覺得提前同你講比較好些。”

“殿下請講。”

“老侯爺這幾日進宮,是為姑娘婚事。”祁晏看向我的眸子溫柔和煦,“沈姑娘,我今日來,是想勸你不要拒絕父皇的賜婚。”

祁晏和我說,爺爺用一把尚方劍換了我的郡主位,也換來我的皇家路。我可以自己選,無論選誰,都會是正妻。

“我希望沈姑娘選我。”祁晏的指尖輕輕摩挲著杯盞,“其一,與皇兄、皇弟相比,我與姑娘更為相熟,脾性更加了解;其二,我需要姑娘幫我。”

“沈姑娘,你也知我的身份,那個位子我總想爭上一爭。姑娘且放心,若我未成,也能保姑娘周全,斷不會連累了你。若成,姑娘日後不想待在宮中我也不會勉強。還有一點,姑娘與我成婚後,但凡是晏做得到的,盡管提。”

“殿下或許對我不甚了解,我從來都不聰明,還愛衝動,認準的事情要強到底。我或許有些時候反倒還會連累殿下,殿下選我,實非良人。”

“你與阿瑤關係好,對我的事大抵也有所耳聞,母後喜愛皇弟甚於我。從前隻是一碗水端歪了些,如今我們已長大,成家之事便提上日程。母後有意將京中文武二品以上人家的女子許配給皇弟,對我,倒是反了過來。與其到時被母後賜婚素未謀麵的女子,晏更想來勸勸姑娘。”祁晏放下茶杯,眼神漸漸嚴肅,“沈姑娘,我今日對你說的話,是深思熟慮過的。”

“殿下不怨嗎?”我問他,“被一道聖諭決定的人生,便甘心嗎?”

“我如今的處境,甘心與否也沒那麼重要了。”祁晏的眼角微微彎了彎,似乎在笑,“姑娘如今無有所依,老侯爺也是為姑娘往後的日子著想。若姑娘執意不願嫁,便多同老侯爺講一講。隻是禦賜的聖旨,想改不是件容易的事。”

祁晏離開的當晚,我同爺爺大吵一架。

母親曾和我說,當世對女子諸多約束教條,前朝聖人們要求女子的婦德、婦言、婦容,卻總寬恕男子。此事不公,可世道如此,要改變實屬難事。

她能做的,就是盡她之能,讓我活得自由。不想舉止端莊便散漫些就好,邁開的步子也無需像用尺丈量的一般標準,有喜歡的人她替我去說親,沒有喜歡的一輩子不嫁人也養我一輩子。

父親讚同母親的想法,可爺爺卻不顧我的意願,非要我給我求賜婚。

我與爺爺爭辯,我問他為何一意孤行,為何要把我推入皇家?我如今隻想問清爹娘的死因,若有冤情便定要討個公道。事情結束,我便守著沈侯府,陪著爹娘,也等江淮嶼回來。

“江家那小子早死了,血衣送回江家掛了十日,他們不同你說是怕你受不了,我今日就帶你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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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說,江淮嶼死了。

江淮嶼,死了。

祁晏找到我爹娘的那一日,同樣也看到了江淮嶼。

他躺在距離竹林二十裏的破廟,身下是大片的血跡,經脈寸斷,肚子上插著一柄斷劍,沒有氣息。

江家雖抗旨私自出兵,但陛下仁慈念在一家俱損,隻收了江家的虎符,葬禮便任由江府下人操辦。

我生病昏睡的那幾日,江家掛上了新的白幡。

我因為爹娘離世閉門謝客時,江淮嶼的靈柩起棺入葬,從侯府門口路過,我未曾聽到半分。

人人都知道,人人都瞞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