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意洋洋的朝她扮鬼臉,停在門口故意對江淮嶼道:“那條路是你辛辛苦苦找到的,隻許帶我去,才不許滿腦子隻有愛情的傻瓜看呢!”
祁瑤在身後跳起來大怒:“不去就不去,本公主才不稀罕呢!禦花園的花比這好看上萬倍,你就是沒有見識!”
江淮嶼對於我和祁瑤的相處早已司空見慣,祁晏按著祁瑤的肩膀好生哄著:“好了好了,少說兩句,你倆怎麼又吵上了。”
江淮嶼找的地方果然好看,紅梅掛於枝頭,淩冽清麗。
母親總是不許我出門,我對外麵任何事物都心向往之,扯著江淮嶼的衣袖問:“這些紅梅合著遠處的琴音,是不是就是書上說的‘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3]’?”
“先喝口熱湯。”江淮嶼拉開我的手,想要給我喂口熱湯。
我哪聽啊,欣喜的不行,快走好幾步,踮起腳晃了晃花枝,有雪落我肩頭,興奮地轉身朝江淮嶼搖手:“江淮嶼你快看,落雪了!”
玩得太忘我,導致我沒過一會便暈暈乎乎,察覺到不對就讓江淮嶼趕緊送我回去,一路上口中含著參丹,到家之後母親早早準備好了藥浴。
祁瑤聽說我暈倒,讓祁晏帶了太醫過來,太醫說好在是沒有發熱,靜養幾天恢複些氣力就好了,隻是日後冬日裏還是要少出門。
祁瑤過了兩日又來看我,還帶了一幅畫,畫中桃紅襖裙的女子身披狐毛大氅,立於雪中梅下招手,明媚皓齒,傾城絕色。
“這是?”我眯著眼看了好久,覺得有些眼熟,卻又認不出來。
“這是你啊,”祁瑤興奮得點了點畫中的我的臉,“沈小意,你現在可是京城第一美人啊。”
這竟然是我。
我才知道,那日我呼喚江淮嶼的畫麵被幾個外地來的文人看到,他們將我畫了下來,附上好幾首詩,每首都在說我是寒梅仙子,雪中神女。
一傳十,十傳百,我就這樣成了京城人們口中的病仙子。
“算他們有眼光,”我驕傲地看著畫,原本覺得不像的地方越看越順眼。
祁瑤吐吐舌頭白我一眼:“瞧給你美的,就你這蔫壞惡劣的性子,他們那是不知道你的真麵目。”
“總比你這個刁蠻公主好得多!”
“你頑劣病秧子!”
“你刁蠻公主!”
我倆一言不合又吵了起來,以我裝作心悸呼吸不暢而結束。
祁瑤知道是假的,但是她怕萬一哪次是真的,便次次都會當真,這倒讓我抓到了把柄。
祁瑤果然氣得跳腳:“沈小意,你就裝吧!等你好了,看本公主不把你頭擰掉!”
我又得在家靜養好些時日,所以外頭怎麼傳的也不知道,隻是江淮嶼來了好幾次,提及第一美人這個稱號他總有些不悅。
“怎麼了?難道是覺得我被傳成第一美人你心生嫉妒?哼,有本事你讓他們說你是第一公子呀。”
“我是覺得,他們僅用外貌評判你太過膚淺。”
我心花怒放:“那你說說,除了美貌,我還有什麼優點?”
江淮嶼張了張嘴,又停住,思考良久,微微皺眉,最後放棄,搖了搖頭:“美貌確實是優點。”
“江淮嶼!”
我回神搖搖頭,沒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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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珹造反是板上釘釘的事,皇帝說,祁晏護駕有功,安心在家養傷。
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就將祁珩置於廟堂之上,如今的他風頭正盛,無人比肩。
“祁珹會死嗎?”我問。
窗外有風吹過,拂動樹葉,鳥兒飛走。
偌大的二皇子府,靜的仿佛時間都在靜止。
“或許會。”祁晏與我並肩坐在亭中長椅,往我手中放了個熱乎的湯婆子,“皇兄犯的是君臣之罪,罪無可恕。但父皇一向仁慈,不知道是否會忍心殺了自己的孩子。”
我沉默良久,道:“於公於私,他都不該活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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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隨祁晏進宮侍疾時,以兒媳禮要去拜見一下皇後,宮道轉角處,聽到有哭泣聲。
我本不欲多事,可終是不忍聽她哭得如此難過,便循著哭聲找了過去,是個瘦弱的宮女,小小的一個,靠牆蹲在地上掩麵痛哭,看著就讓人心生憐惜。
“你是哪個宮的?何故在此哭泣?”
我的突然出聲嚇了她一跳,她慌亂的跪在地上:“貴人恕罪。”
“起來說話,”我扶起她。
她看了我一眼,像是不確定般:“二皇妃?”
“是我。”
隻見她撲通一聲又跪了下去:“二皇妃,求求你了,你讓太醫去看看我家娘娘吧。我家娘娘生了重病,太醫院的人說沒有空給她看病,可是我家娘娘病的真的很重。”
我心下有些不好的預感,壓下心頭的異樣,問:“你是哪個宮裏的?”
“奴婢是彩雲宮的。”
我收緊手指,急忙道:“快帶我去。”
“皇妃,”雲屏叫住我,有些遲疑,“不去拜見皇後娘娘了嗎?”
我輕眨眼,撚了撚衣角道:“你拿著我的手牌去將太醫請來,務必要請過來。”
“是。”
雲屏接過手牌後轉身離開,我看了會她的背影便同宮女一起前往彩雲宮。
祁瑤十三歲時和我說,她不喜歡江妃娘娘住的宮殿。
“大都好物不堅牢,彩雲易散琉璃脆[4]。沈小意,彩雲宮這個名字多晦氣呀,李貴妃就是沒安好心,心眼子比蓮蓬都多。”
李貴妃那時和皇後鬥得火熱,江妃做了被殃及的池魚。
李貴妃說她最近夜夜多夢,找欽天監的人看了又看,還是覺得江妃住的錦悅宮最好,想要讓江妃讓出來。
祁瑤第一個跳出來反對,但是架不住李貴妃招數更高,江妃又是個與世無爭的性子。
新的宮殿裝飾得極為華美,與江妃的性格十分不符,祁瑤倒是喜歡,她與我一樣,素來喜歡這些豔麗精致的東西。
“呸,祁瑤瑤你會不會說話,怎麼就不能是七彩祥雲的彩雲宮呢?”我拉著她的手摸了摸木桌,“什麼散啊脆的,糖酥都堵不住你的嘴。”
看她還悶悶不樂,我突然想起前幾日看的書,翻翻找找終於找到,“書上說,放一麵銅鏡對著屋外就能把汙穢回彈給壞人,要不你擺一個?”
“一個哪夠?擺十個!”
後來聽說,祁瑤非得纏著祁晏派人把彩雲宮屋角的每一個騎鳳仙人身上都掛了個銅鏡,所有的方向都是朝著李貴妃搶走的錦悅宮。
如今我站在彩雲宮門口,仰頭看屋頂,還能看見那個被風吹日曬了許久的銅鏡。
卻不見故人。
初聞江妃娘娘,是從祁瑤口中。
我與祁瑤當時因為在美人睡臥圖上塗什麼顏色的丹青更好看吵了起來,我說要塗杏紅色,是夏日驕陽的顏色,熱烈。祁瑤要塗水藍,因為她母妃就喜歡穿水藍色。
“我母妃是宮裏最好看的人,她喜歡的顏色也是最好看的,你要聽我的。”
“我阿娘才是最好看的。”
小時候口無遮攔,吵著吵著祁瑤的一句“你阿娘以前就是殺豬的,哪裏懂穿什麼好看”惹怒了我,我也絲毫不讓:“你母妃穿的好看是為了和其他娘娘搶皇帝,我父親隻喜歡我阿娘一人,她才不用穿漂亮衣服討好誰。”
直到我因為這句話被阿娘罵了足足一個時辰才知道我的話對祁瑤與江妃有多冒犯,若再傳入皇帝耳朵裏,爹爹會因為我受罰。
見到江妃娘娘是在三月後祁瑤與我一同的生日,祁瑤好說歹說才讓母親答應帶我進宮。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江妃娘娘,一襲水藍宮裙,站在金黃一片的銀杏樹下。
我無法形容那個畫麵帶給我的震撼,隻覺得第一美人這個稱號放在我身上與江妃娘娘一比實在是差了太多。
江妃娘娘不像我阿娘一般風風火火,她溫柔平靜,像是一汪清泉。
我拿著自己編好的海棠花環送給她,鄭重其事的為我三月前的失言道歉,江妃娘娘隻是輕柔地捏捏我的臉,聲音像春日細雨一般綿和:“寶珠兒和瑤瑤好好長大,就是讓我最開心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