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杖廷打不折的文人風骨,有忠臣死諫喚不醒的帝王懦弱,有磅礴大雨洗刷不淨的血流成河。
有與我定親的那個少年,跪了一夜跪不回的一道聖意。
我眨了眨眼,睫毛掃過祁晏的手心,他霎時收回手,目光切切,我搖頭笑了笑:“殿下,海棠花開了吧。”
他指尖輕顫,良久,扯出個並不好看的苦笑:“好,我帶你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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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祁晏的婚期定在四月初九,皇後定的,是個草長鶯飛的好時節。
真的是好時節,母親生前喜愛種花,侯府的後花園有大片大片的花,我隨手撒的海棠花種春日裏竟開得嬌豔欲滴。
我手捧一大把海棠,身後散落一地或折或斷的海棠,對著美目怒瞪的母親就是撲通一跪,義正言辭道:“阿娘,我說的是真的,這些花就是突然到我手上來的,不是寶珠拔的。”
“沈雲意!”母親自然不信,揚手就要揍我。
我一手拿花一手拍著胸口,裝作呼吸不暢,可憐兮兮地看著母親:“阿娘,寶珠難受,你別生氣了。”
百試不爽。
我隨著父親與母親進宮赴宴,剛出家門口就咕溜溜鑽進江府的馬車,獻寶捧著花一樣問:“江淮嶼,你看我的花好不好看?”
江淮嶼淡淡看了一眼,點頭。
我笑,覺得好看就行。
他看著我的笑眼裏升起警惕:“沈雲意,你又想做什麼?”
一直到快進宮我才把花環編好,江淮嶼卻怎麼也不肯戴在頭上。
我急了:“你今日生辰,這是我送你的生辰禮,和春嫣姐姐學了一個月呢!”
他捂著頭躲在角落,臉都憋紅了也不退讓一步:“心意領了,我回去裱起來掛牆上,一定日日觀賞。”
“江淮嶼!”
我還沒來得及發脾氣,母親就一把給我撈下馬車,裹緊我身上的披風,又喂我含了個參丸囑咐道:“若是累了一定要和阿娘說,切勿因貪玩傷了身子。”
我乖乖點頭,回頭看整理好儀表的江淮嶼,伸出手,彎了眉眼。
我倆手拉手跟在江夫人和母親身後:“江淮嶼,你七歲的生辰在做什麼?”
“在被你問六歲的生辰在做什麼。”
我詫異:“你七歲的時候認識我嗎?”
江淮嶼看了我一眼,明明粉雕玉琢的一張臉,卻故作冷漠的神情,總有一種老神在在:“沈雲意,我們已經認識六年了。”
“六年?”我伸出手指數了數,“可我今年才五歲啊。”
“你六歲了!”
啊?是嗎?
看著江淮嶼黑了的臉,我笑嘻嘻的挽住他的胳膊:“你也知道的,我幼時發了次高燒,太醫都說我腦袋燒糊塗了,我如今就是比常人反應慢些。”
他像是突然想到什麼好玩的,勾了勾唇,看我一眼,像是故意引我問一樣:“想到一個詞。”
“什麼?”
“蠢而自知。”
?
因為一句蠢而自知,讓我整個宮宴都沒和江淮嶼說一句話。
我悄悄和春嫣說想如廁,她便尋了個伺候的宮女為我們領路,出來後我玩心大起,趁春嫣不注意溜走。
皇宮對我來說華麗而神秘,我欣喜地走走看看。
假山上停落的蝴蝶,池塘開放的荷花,地上的小石子,每一處都能勾起我的興趣。
走了不知道多久,我有些累,找了個台階坐著,想等路過的宮人帶我回去。
宮人沒等到,等來了一個身形和江淮嶼差不多的少年,我看不太清,還以為是他來找我,高興的招手:“江淮嶼,我在這呢!”
那人沒理我,我追了上去一把拉住他的手,跑的這幾步讓我有些呼吸不暢,低頭緩了好久麵色不滿道:“江淮嶼,你怎麼不理——”
剩下的話在看見一張陌生的臉時戛然而止。
我那時隻有六歲,又因為身子不好一年也不能出門幾次,認識的人隻有江淮嶼,對他可以有說有笑,可要是遇到旁人,便會變成鵪鶉,什麼都說不出來。
太醫說是因為我出生時的那場大病,讓我心智受損,發育的要比尋常小孩慢些,好好養會好的。
我僵硬的鬆開手,將身上的荷包取下,拿出裏麵的一張紙遞給那人。
是江淮嶼怕我走丟寫的一行字:勞煩貴人送回沈侯府,定有重謝。
“沈侯府的人?”他看了我一眼,將紙條收好荷包還給了我,“走吧,我送你回去。”
我亦步亦趨地跟著,走得累了便慢,他往後看了眼,停在原處似是在思索什麼:“跟不上了嗎?是走累了?這裏離前廳稍遠,你不妨在這等會,我去傳人叫步輦來?”
我點頭,乖乖在路邊坐好,他走後好久也沒人來,我的呼吸越來越急促,急忙翻出另一個荷包吃下一粒藥。
困與乏一股腦地湧上來,在我快要睡著時瞧見了個熟悉的臉。
“江淮嶼,你找到我了。”
江淮嶼頭上有層薄汗,眼眶微紅,緊緊抿嘴,將我背起。
等我再醒來時是在臥房,母親守在床邊,春嫣臉上還掛著淚珠。
我醒來精神不好,被哄著喝了一碗藥,苦的我怎麼也不肯喝第二碗,身子難受加之不想喝藥,哭鬧到半夜。
母親說,江淮嶼被將軍夫人上了家法,現在也在家養病,要是想快點見他就要乖乖吃藥。
那時的我並不知道江淮嶼這頓打是因為我。
這場病養了十天才好,我蹲在院裏看螞蟻搬家,春嫣說江家小少爺來了。
“江淮嶼你怎麼才來啊,娘親說天氣涼不許我出門,我都等了你好幾天了。聽說你被上家法了,你又犯什麼錯了?”
江淮嶼皺著眉將我從地上拉起來,攏緊我的披風,我不高興的嘟囔:“我不冷。”
“寶珠兒,對不住。”
“啊?”
我沒有想到他第一句話是這個,也確實想不出來他究竟為何同我道歉。
江淮嶼從小廝手裏拿過花環戴在頭上,揉了揉我的臉:“我戴花環了,很好看,我很喜歡。”
我聽不懂,隻覺得他帶著花環果然如果想象的那樣好看,高興地圍著他轉圈圈。
那年的海棠花開得那樣好,四月初九我給江淮嶼編的海棠花環十多天後即使枯萎了也那樣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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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晏帶我回了二皇子府,後院有大片的海棠,開得豔麗,攝人心魄。
我一錯不錯的看著這片花海。
“是他給的花種,阿意,是他為你種的花。”
他們說沈侯夫人沒有兒子,如今二老已逝獨留沈雲意一個孤女,陛下憐其不幸,賜婚二皇子祁晏。
祁晏是唯一一個正宮嫡出的皇子,秉性柔嘉,會是個很好的夫君。
世人都說,我的運氣是這樣的好,一個沒落名門的孤女竟還能嫁入皇家。
“今年開完就拔了吧。”
祁晏望向我,等我的解釋,我靠近他,從遠處看隻以為是兩人親昵地靠在一起看花。
“傷心與難過太容易,可是人總是要往前走的,”我俯身折下一株海棠輕輕撫摸著花瓣,“殿下容我在常覺寺躲了一年,我答應幫殿下,不該是空言。”
“你變了很多。”
“變堅強了?或許真的是因為,佛光普照。”我笑,將花遞給他,“殿下,祝你我得償所願。”
祁晏挑了下眉,接過花枝在手中轉了一圈:“一定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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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晏說侯府孤寂,不如就先暫住二皇子府,總歸也隻剩三日便成婚了。
我答應下來,他為我選的臥房,一推門便是這片花海。
皇後送來了幾個宮人,說大婚在即,派些人手來幫忙。
新婚夫婦婚前不能相見,故而就算是在一個府裏,我和祁晏也沒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