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蒂猩紅,我緩緩把它按在掌心裏,緩緩合攏上手,尖利的疼,傳遍了身體。
把紫藤花拿下來插上玫瑰,這個夜,這個男人應該送瑪姬玫瑰。
遊蕩在情人節的街上,所有的人都在幸福著,而我隻能大喊一聲瑪姬,眼淚肆意流淌在黑暗的夜裏。
那夜,我睡得像昏迷。
電話響了時,我聽見瑪姬的氣息,穿梭在晨曦裏。兩相無語。
瑪姬說:“嘉蹠,我戀愛了。”
我說哦。她一句話把所有為什麼都詮釋清楚。
“希望你不會介意。”
我說不會的。時光滴答滴答地走過去,瑪姬扣了。
十一
瑪姬的這次愛情,原是我曾也參與過的,隻是未曾在意就是了。
周末,瑪姬拽我一起逛街,在中山路商業街,瑪姬忽然停住,櫥窗裏最新款的迪路坤包,這個牌子來自意大利,一隻包的標價,抵得上瑪姬半年薪水。
瑪姬的眼裏浮上淺淺的淚光,瑪姬就是如此,可望而不可及的誘惑一旦出現,便是淚水漣漣。
瑪姬渴望的奇跡就在這時出現。
湯鑒透穿櫥窗看見了淚水漣漣的瑪姬,一張嫵媚的淚臉鑲嵌在櫥窗裏,與軟牛皮小包相互輝映,最具有惑人感的廣告畫麵就此誕生,就有了瑪姬想要的開始。
於是,請瑪姬做了電視廣告模特,酬勞就是那款坤包,瑪姬要的,不止如此。
湯鑒跟瑪姬打招呼時,瑪姬並沒太大的熱情用矜持表示,她以為湯鑒不過是一幹瘦的廣告公司創意人而已。
當湯鑒的名片遞過來時,瑪姬用食指和中指捏了,慢慢看,然後,暖而柔的笑,就把矜持給蕩滌了。遠在意大利的迪路箱包公司,居然,湯鑒是董事長。
坐在一家叫楓的酒吧裏聊天,瑪姬紅唇櫻口,優雅地噙了酒,每一根手指在酒杯上的落點都講究到了極至,指著我笑吟吟說:“我同學嘉蹠,在電視台工作。”
再一次,我看見了奔跑在瑪姬心裏的貓咪,探出了柔軟細密的腳。
湯鑒望著她笑,一些意味明白在彼此的眼眸裏。
湯鑒無名指上,一枚隱忍的戒指,寒光四射。
這樣的場景刺疼了我,恰好電視台的同事來電話,很合適的出逃借口。
十二
後來,電視屏幕上頻頻閃現瑪姬的一張淚臉,嫵媚,以及眼睛隱隱的歡喜,我知道,她定然已是得手。隻是這次,不知她能不能,讓湯鑒這個消瘦的男人,從一場婚姻走進另一場婚姻。
很久沒見她了,偶爾來個電話,笑聲都是晴空萬裏的朗然,她說:湯鑒給我租了最好的房子。就表明了所有的進程。
幾天後,湯鑒給我電話:“嘉蹠,我們談談吧。”
我說好,這個男人找我究竟要談什麼?或許,是一個陷於愛情中的男人的狹隘警告而已,他能這樣,隻能證明他並不了解瑪姬,即使我與瑪姬彼此相愛又如何?我永遠不會是她的選擇,在她,愛或不愛都不重要,她要的,是向往中的一種生活方式,對於湯鑒,這應該算不上難事,他有意大利的迪路箱包公司。
廣電局樓下的茶樓,湯鑒早早等在那裏了,一支香煙在指間變了樣子。
我過去,笑:“來得這麼快?”
湯鑒看著我,食指和拇指掐著香煙:“打電話時,我就在了。”
我們無話可說,我一直瞪著他看,點上香煙,慢慢地抽,我們之間唯一的話題隻有瑪姬,而他不言,我找不到開始的契機,我想起瑪姬裸露在月光裏輕輕唱歌的樣子,心就碎碎地疼,想流淚。
一直是艱難的寂寞。
忽然不明白了這個男人為什麼找我。
湯鑒抽完第三支香煙,望我我,黯然說:“我愛瑪姬。”我說:“知道,好好待她吧,她是愛你的。”
“你知道麼,瑪姬真的像極了我的一個女友。”
“你很愛她?”
湯鑒笑:“那時年輕氣盛,做夢都想發達,為此,我放棄了她與一個家世雄厚的女子結婚,她自殺了。”
“瑪姬從未愛過我。”
湯鑒有點不好意思地笑笑,很釋然。
十三
一個月後,我接到湯鑒的電話:“我和瑪姬結婚了。”
握著話筒,很不真實的感覺,瑪姬終於抓住了想要的東西,那個對可望而不可及事物淚流滿麵的女子,不會再有了,我說:“祝福你們。”
一直沒再見過瑪姬,或許她抓到了想要的東西,我這根拐杖徹底失去了用途,記得或者遺棄都已是無所謂了,或許是太多的事情,她已無法開口向我解釋。
三個月後,瑪姬突兀地來了電話:“嘉蹠,我在你家樓下。”
拉開窗子,看見蒼白的瑪姬,身體有點笨重,握著手機坐在花牆上。滿眼的茫然,沒有一絲幸福痕跡。
現在的瑪姬,已是徹底失去了曾經清晰的輪廓。
我慢慢走下去,業已抓到想要的幸福的瑪姬,我對她已是毫無意義。
“瑪姬,怎麼不上樓?”
瑪姬自嘲地笑了一下:“怕你不歡迎。”看著我,暗淡的目光籠罩我,慢慢的,我從心底一點點撿拾起舊時的痕跡,淺淺的酸楚,漸然的感傷,輕輕地折回來,悄然間揪住了自己:“瑪姬,你懷孕了?”
瑪姬的眼淚迸然而出:“是的,嘉蹠,我懷孕了。”
“瑪姬,回屋說。”扶著她慢慢上樓,周圍彌漫著熟悉的氣息,眼睛酸疼幹澀,我愛過的、想要的瑪姬,對我不屑一顧的瑪姬。
蜷縮在沙發裏的瑪姬不停地調換姿勢,仿佛妊娠讓她不知該怎樣才能優美地擺放身體。
“真快,你都要做媽媽了。”
瑪姬蔌然抬眼:“嘉蹠,我不想做媽媽。”
瑪姬開始哭,斷斷續續知道瑪姬懷孕四個月了,想打掉這個孩子,湯鑒是不肯的,引產手術必須有人為她簽字,於是,瑪姬想到了我。
我說:“瑪姬,這次除了湯鑒,我不能。”
瑪姬哭得洶湧,她和湯鑒的故事漸漸浮上來,塵埃一樣的無奈。
“嘉蹠,你知道我並不愛湯鑒。”
十四
瑪姬不愛湯鑒,就如湯鑒知道自己不曾愛過給了他事業輝煌的太太,他不知道現在的瑪姬和當年的他一樣,想要的,不過是一種生活形式。
湯鑒的愛,或許是攙雜了對那個死去女孩的內疚,甚至很快把離婚提到了議事日程。
和高敬宣愛痛四年沒有糾纏來的結果如此迅速地來了,瑪姬是喜歡的。
湯太太寧死不離,甚至去求瑪姬,在瑪姬的房子裏,坐了一夜加一天,瑪姬除了抽煙就是默不作聲,不吃不喝。一直是湯太太在說。
瑪姬堅如磐石。
在第二個黑夜來臨時,湯太太斬釘截鐵說了最後一句話:“我死也不會跟湯鑒離婚的。”
瑪姬掐滅了最後一根煙:“那我死,聽說因為湯鑒和你結婚,已經有個女孩子自殺了,我懷孕了,你葬送了三條命,如果你覺得背負著死亡的婚姻很幸福,我無所謂。”
湯太太的灼灼氣焰,瞬間熄滅。
湯太太踏著滿地的煙蒂離去,她放棄這個殘局。
一個周後,湯鑒離婚,湯太太唯一的要求是把她應得的一半財產轉換成現金。一個月後,去了洛山磯。
其實,那時瑪姬根本沒懷孕,她早早地學會了,為了結果,可以適當使用謊言。
三十八
婚後,瑪姬才知道湯鑒的迪路箱包,是個有點滑稽的故事,意大利的皮草是世界聞名的,為了迎合銷售潮流,湯鑒隻是花了不多的幾個錢在意大利境內注冊了迪路商標,而加工和銷售,其實都是在國內的,瑪姬知道後,很是失落了一陣。更甚的是,因急於付給太太離婚財產,湯鑒抽掉了公司所有的流動資金,甚至把設備抵押貸款了。
離婚後,湯鑒的迪路箱包公司已是入不敷出的空殼了。
這一切,都是瑪姬所不知的。
瑪姬說完,慘淡一笑:“像黃梁夢一場,湯鑒騙了我,我不想生下這個孩子毀掉我一生。”
“湯鑒呢?”
“他?”瑪姬冷笑:“我半個月沒看見他了,原料供應商追得他像沒頭蒼蠅到處亂躲。”
“瑪姬,因為愛你湯鑒才落到這個地步的。”
“嘉蹠,可是他騙了我,如果我要白粥青菜的愛情,那我嫁的是你而不是他!”
我說:“瑪姬……”心漸漸的,靜下去,冷彌漫開來,妖嬈的瑪姬,內心奔跑著欲望的貓咪卻心存一絲善良的瑪姬,漸漸遠離了,除了她想要的生活方式,還會有什麼能夠如此瘋狂地占據了她的心?
那個讓我想起來就疼痛的馬小梅,已是不再,她是瘋狂地、想要一種生活形式到了不擇手段的瑪姬。
我說:“瑪姬,對不起,這次我真的幫不了你。”
瑪姬瘋狂地拍著業已臃腫的腰身,“嘉蹠,難道你想讓我為根本不愛的男人生孩子,糟蹋體型,毀掉我的一生?”
“這是你自己選擇的愛情,湯鑒愛你。”
“因為我不愛你,你恨我才這樣說是不是?”
緩緩的,我說出了那句讓瑪姬瞠目結舌的話:“對不起,我愛的是過去的馬小梅,不是現在的瑪姬。”
瑪姬的臉漸漸蒼白,張著陌生的眼神望著我,笑,落淚如雨……
瑪姬走了。
我的牽掛,結束了。
於她,曾經美好的嘉蹠,和湯鑒一樣,將被她拋棄在風塵飛揚的往事裏。
一個月後,湯鑒蒼涼地告訴我:“瑪姬死了。”死於江湖醫生的手術台,跟著她去的,還有那個篤定與陽光無緣的孩子,瑪姬急於把他剝離出身體,那個醫術拙劣的江湖醫生用手術鉗刺穿了她的子宮,然後被洶湧的鮮血嚇傻,在麻醉狀態下,瑪姬一直沒醒來,也好,疼過二十幾年後,至少她去得安寧,或許去時,她心裏正揣著另一個夢的燦爛開始。
去墓地看她,墓碑上的瑪姬恬然靜默,陽光安好,給她點上一支香煙,看它們嫋嫋升騰,如我的愧疚緩緩彌漫,如果我答應去醫院簽字,一切,或許就是另一個樣子。
我們無法改變過去。椎心徹骨的痛,彌漫在身體裏。
這一生裏,於我,篤定她是一個疼痛的符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