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岸可渡(2 / 3)

瑪姬常來找我,眼裏是無邊無際的寂寞,大多失戀的女子都有的表情,那時,我明白了瑪姬,不是天使,隻是一朵開在凡俗塵世的花朵,略微妖嬈就是了。

而我,還是忍不住想起她,忍不住泛起細微的痛楚,疼到想流淚時,我給瑪姬打電話,不語,聆聽她的呼吸,每一次長長的沉默之後,瑪姬便說:“高敬宣,我知道是你。”或者“高敬宣,我不逼你離婚,我已是如此委屈自己,難道還不可以?”然後是低低的哭泣。

心便黯然得更是零落,默默扣掉電話。就此篤定,高敬宣已是電話都不肯給她打的,要把絕情演繹到徹底。

見麵時,關於高敬宣,她不再提,就像她極力想埋葬的過去。爾後,她講一些事,稀稀落落,塞在五年的光陰,它們都顯得單薄而無足輕重。

我始終沒有對瑪姬說,那些沉默的電話,是我打的,瑪姬茫然的眼裏,時常閃過一絲希冀,我不忍心抹掉。

那是等待幸福的眼神,我曾經有過,盡管已是絕望得了無痕跡。

我知道高敬宣那般家世雄厚的男子,不過是瑪姬選中的跳板,在她的指間撥動一下,把她渡到另一個彼岸。瑪姬錯就錯在選擇跳板時帶上了愛情。

瑪姬逐漸喜歡把所有的故事講給我聽,慢條斯理地講,像一個蒼老的婦人,心裏裝滿了歲月的石子,它們塞得她心疼,許多次,她像清理庫存一樣喃喃地講給黑夜聽,講完了,她才發現心更疼,所有的自語,不過是把疼痛重新溫習了一下而已。

我不想聽瑪姬講那些支離破碎的片段,這些年,我已經模糊地知道一些關於愛情的事,隻有不曾想過要愛的人,才被允許肆無忌憚地傾聽隱私。

理想的愛情是一張潔白的紙和一支鉛筆。

沒有一支鉛筆願意寫在一張已是字跡淩亂的紙上,而瑪姬,徹底張開自己,讓我看清上麵的每一個字跡,或許,是另一種不動聲色的拒絕。

一次,\t我小心問她:“瑪姬,你有沒有喜歡過我?”

瑪姬瞅著我,淺笑莞爾:“我曾經以為自己愛你,後來想,其實不是,那不過是我拚命想掙脫仲家窪的一種錯誤幻覺,我喜歡的其實是你家的房子。”

我無話可說。

瑪姬受傷的心很快複原,一天天地改變了原來的樣子,她隆胸了,腰身顯得更是婀娜,搖曳在男人麵前,像極了充滿誘惑的罌粟花,常在錄製室外坐了,婉約的樣子,淡妝優雅。

一度,我以為這樣的依戀是喜歡或者愛的一種表達方式,事實卻是我錯得徹底。

出了錄製室,我徑直奔向瑪姬,而瑪姬的眼神不在我身上,若是訪談對象是青年才俊,瑪姬的眼會逃開我,眼波浩淼一路追過去,每當他們眼神遊離時瑪姬會適當地介紹自己:“我是嘉蹠的同學。”

那隻小巧的坤包裝下了越來越多的本市商業巨頭的名片,我能夠見她的次數越來越少。我終是逐漸明白了瑪姬,來我這裏,言順名正地結識他們才是瑪姬的初衷,這是一個比任何場合都不會讓人看輕的相識。

偶爾,瑪姬還會來,櫻紅的唇上,有若隱若現的酒味,很是正宗很是地道的名酒。

那樣迷醉的氣息,像尖利的刀子,一次次刺向我的脆弱。瑪姬斜斜地浩淼著眼波,淺笑說:“你不必指責我,我要找到新的愛情療養舊傷,是最直截了當的方式。”

她從不在乎我是不是會心疼或者看輕,在她的心裏,以後的生活,與我無關,我不過是她在最脆弱時刻需要就可以抓來的拐杖而已。

在瑪姬眼裏,貧寒的愛情更不值得相信,就像一個饑腸轆轆的人握著一元錢進了超市,除卻果腹,沒有挑選口味的餘地。而握了銀行金卡的人就是截然的不同。

這就是瑪姬的愛情真理,我想想,也是。

所以,瑪姬的薪水,幾乎全部被用來購買品牌時裝香水或化妝品,用瑪姬的話說,現代灰姑娘,要自己準備好水晶鞋子。

瑪姬走在街上時,常常突兀間就蹦出一句話:“我終要抓一個真正的鑽石品質的男人,嘉蹠,你猜若是高敬宣見了會是什麼表情?”

我說:“不知道。”

瑪姬哈哈笑,很短的日子,瑪姬已把怎樣風情而放肆的笑張揚得徹底:“他會傻了。”

我想起瑪姬告訴過我,她常常感覺內心深處奔跑著一隻欲望的貓咪,在每一個不經意的時刻,悄悄探出輕柔的腳步。隻所以這樣說,瑪姬是想用跟高敬宣賭氣而掩飾自己給我看而已,事實是,即使沒有高敬宣,她還會遇到一個兩個……甚至更多的李敬宣或者張敬宣……即便生活中沒有他們,她依舊會如此。

篤定的華貴,是她追逐的夢寐。

那次,瑪姬窩在我家的沙發裏,傷感地望著我:“嘉蹠,如果有一天你找不到我了,隻有兩種可能,其一是我嫁給了我想要的男人,其二是我死了,沒有第三種可能留給我這樣的女人。”

說著,眼裏閃爍著單純的無助,像多年前的那個黃昏,她最後一次離開我家,有一點無奈的淒涼,以及淺淡的期望。

我知道自己,僅僅屬於瑪姬歸類為絕沒有可能的第三種,對瑪姬,我隻能想想而已,知道自己除了在電視上混了個臉兒熟,一無所有,我的心不夠堅硬,跟瑪姬是太大的不同,所以瑪姬總在嘲笑我,算不上落拓的男人,畢恭畢敬地生活著,最大的出息,不過專題部的主任,還要自己掏大部分錢才能住上廣播電視局分下來的福利房,沒有挑選的餘地,一百左右平就是我的奮鬥宿命而已。

瑪姬掏出一串鑰匙,扔在桌上,響得伶仃清脆:“嘉蹠,要是很多日子沒見我了,就去我房子看看。”

不容我拒絕,瑪姬拎起包走了,婀娜的身影,在月光下拖著長長的疲憊。

果然,很久就不見了瑪姬。隻是偶爾來個電話,常常是叫一聲嘉蹠,然後就是久久的沉默。我說:“你好嗎?”她笑。

一想到她在為了某種生活而承受生活磨礪,我的心就疼。

夜裏,我會突兀地打車找過去,旋開門,我在客廳站立片刻,走人,從不進臥室,即使瑪姬在,我隻重重咳一聲,瑪姬便飄然而出。

我和瑪姬常崴在沙發裏聊天,她蜷得像隻疲憊的貓,慵懶迷人。

我們在客廳裏看手相,算命,瑪姬常常捏著我的掌笑:“你將來的太太是個鳳眼美人。”

我說:“瑪姬,你是鳳眼。”

瑪姬就扔了我的掌,一聲不響按電視頻道。許久,瑪姬淡笑說:“你適合用來戀愛,不適合用來結婚。”

我想了想就把為什麼我不適合結婚咽回去了,我的生活雖不至於貧賤,瑪姬要的華貴,篤定這輩子我不能有。

那個冬天,瑪姬和我若即若離的親昵,像愛情,卻又疏離,像各懷了心思等待天亮的孩子,我恍惚消瘦得厲害。

真的真的我愛瑪姬,可以放棄她所有前塵後世的故事去愛瑪姬。

這種遊離在愛情邊緣的狀態,折磨著我。我想告訴一次次滑行在沼澤邊緣的瑪姬,我愛她,如果可以,會給她安好寧靜的生活。

設計過無數的求愛開場白,又無數次被自己推翻,或許,在她聽來有些可笑。一直想到呈空白的疼痛狀,瑪姬卻來了,微微裸露的肩,象牙般的色澤,櫻唇輕啟,淡淡的葡萄酒味在飄。瑪姬張來雙臂說:“嘉蹠扶我一下。”

我扶著她,走近沙發,她把自己一下子扔進沙發裏。栗色的頭發,散了一肩,我看著她,說:“瑪姬,喝水嗎?”

“好啊。”瑪姬撕下假睫毛,扔在一邊。

喝光一杯橘子汁後,瑪姬顯得清醒了點,雙手抱在自己肩上,望著我,突兀地說:“你抱抱我。”

我擁抱她,不問她話,知道問了她也不答。

瑪姬的手,柔軟冰涼,探進我的襯衣裏,我驚悸了一下,說,“瑪姬”。

瑪姬閉著眼睛,不語,臉上有癡迷的樣子,我說,“瑪姬”。

她依舊不語,手指走在我身上,皮膚快速地點燃起溫度。

瑪姬窩在我的肩胛處,合攏的睫毛之間一片濕淋淋的。她的指,打開了衣服上的扣子。

然後,就恍惚了……

瑪姬一直閉著眼睛,像迷路的孩子,雙手固執地抓牢我的身體,如同溺在水裏,而我,恰巧是她遭遇的一根稻草。

衣服淩亂地丟在地上,瑪姬身上,唯一的不屬於身體的是一粒細若無物的鏈子墜著的玉佩,小小的,晶瑩剔透在她象牙色的皮膚上,宛如一滴淚珠。

瑪姬看著我笑,一直笑,然後坐起來,拉開簾子,窗外的月光,呼啦一下闖進來,瑪姬回來,坐在床沿上,輕輕地唱歌,悠揚的《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她不說話,一直在輕輕地唱,我想,她所有會常的歌,在那個晚上,她都唱盡了。

輕柔的歌聲,飄在淒清的夜裏,一點點升騰起淒涼的味道。

從月光轉換到晨曦,瑪姬穿上衣服,看我,不語,笑,忽然說:“嘉蹠,一直不明白,遇到難事為什麼我總是第一個想到你。”

我希冀著看她,她扣上最後一粒紐扣:“跟你在一起總感覺踏實。”

我說:“瑪姬……”瑪姬伸過手,合在我嘴巴上:“不要說什麼。”

瑪姬走了,像逃開遊戲陷阱的孩子,嫻熟而輕快地離去。

我趴在窗子上看她,她仰著頭往上看,忽然大聲喊:“嘉蹠,其實我真的愛過你!”

她揚手丟過來一個飛吻,順著手指,一滴剔透的液體滑著弧線,落下。

我的淚,搖晃著崩落,心卻晴空萬裏。

情人節的夜裏,我抱了一束火紅的玫瑰,像抱了未來,我想跟瑪姬求婚的,即使被拒絕,也要讓心死得徹底。

很多種可能回旋在心裏。

輕輕旋開門,我把玫瑰藏在身後,小幾上的燈光曖昧,花瓶裏有四散下垂的紫藤花。

瑪姬在的,臥室的門,緊緊閉著,連光線可以穿過的縫隙都不曾有。

而瑪姬的喘息,卻漸漸彌漫而出,以及悠揚的尖叫。

門的那邊,是瑪姬的另一個世界,對我封閉。

我慢慢坐下來,點上一支香煙,慢慢地抽,眼淚落下來。

香煙燃到指上,尖利的灼疼,像瑪姬尖利而虛假的幸福叫聲。